午後,依着施雲岫的意思,是準備去見宮懷羽的。宮家老夫人的事情不宜再拖下去,她既然答應了秋一荻,就一定要辦到。但是她目前的樣子别說謝别夢,就是阮煙羅那關都過不去。
“我要見宮懷羽。”問題抛出來了,而且并不難解決。
少不得,厲蕖枝又淪為跑腿的角色,去了一趟采蓮閣。
阮煙羅被施雲岫派去查看嚴紫幽,看看是否能夠幫助她記起一些什麼。曲紅绫跟着去了。
謝别夢站在門口,看見那一紅一黃兩個離去的身影,表情有些古怪。
“你在看什麼?”施雲岫被勒令不許下地亂走,隻好坐在床上看書。
“最近紅绫總是喜歡了煙兒在一起。”像謝别夢這種不太注意這些事的人都會發現,可見那兩人在一起的時間有多久了。
施雲岫笑了笑,“她們兩個曆來是最要好的。隻是你從前沒有注意到而已。”
阮煙羅雖然醫毒雙絕,但是不會武功卻是她最大的軟肋。其實行走江湖,隻要不太引人注意,也并非處處危險。問題就出在她是神醫阮家的人。
武林中整日裡刀光劍影,難免有個馬高镫短的,受傷總是難免。因此大夫就受到重視,尤其是姓阮的大夫。
神醫阮家祖上曾經出了一個能夠活死人的神仙。據說此人出手必定藥到病除,一生救人無數。這才創下阮家偌大的家業。
阮家祖訓:衆生平等。救人不得因個人好惡而有所偏頗。
因此百餘年來,阮家救的人有良善之人,也多得是大奸大惡之人。此舉曾為武林中人诟病。然阮家曆代家主皆秉承家訓,依舊無視善惡,隻管救人。
十年前一場武林争鬥,身為江湖中最負盛名的世家之一,阮家自然不可能獨善其身。阮煙羅的四叔阮璟升為了救人,自身染病尤不肯休息,終于導緻藥石罔效而離世。
當時的施家家主親筆寫下了:“一點靈心通素問,千古忠義再華佗。”
阮四爺的高義固然為人所稱頌,然而他的辭世卻令阮家出現了一種尴尬的局面。作為武林争鬥阮家派來的人,自然是最優秀的人才。阮四爺是平輩當中醫術最高超的人。然而他的醫術不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阮四爺自幼體弱多病,因此心無旁骛,浸淫醫術多年,終于大成。可惜他醫得了全武林的病,卻醫不了自身的病。
阮煙羅被稱為“醫毒雙絕”。她天生百毒不侵,所以長于毒術。而醫術,除了阮家人,很少有外人知道,她的醫術是阮四爺手把手教的。
武林人不知道她的醫術源自何人之手,卻知道她是當今武林中最厲害的大夫。這便如樓越淩一般,讓她多了一份危險。好在她比樓越淩多了一手施毒的本領,所以平時并不需要人時時保護。不過如今武林大會的局面複雜,多一份小心總是好的。
“說起來,你去正房陪着燕燕和越淩前輩吧。燕燕剛剛解了毒,身子還虛弱。越淩前輩也需要人保護。你留在我這實在不應該。”施雲岫可不想旁生枝節。
謝别夢抿了抿唇。目光閃爍不定,卻并沒有出門。
施雲岫挑起眉,心裡依舊明白她在想什麼。“你以為我在故意支開你?”
謝别夢點頭。
“小夢,以我們的關系,我不需要因為宮懷羽而支開你。就算我喜歡她,也沒有什麼要避開你的。你知道,我如果不想說的事,最多就是不說而已,絕不會騙你。”
謝别夢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她。隻是沉默地出了門。
進入樓燕岚的房間之前,她看到院門口出現了宮懷羽的身影。雖然上午剛剛見過面,兩個人還是互相望了一會兒,沒有說話,但是那種明顯的敵意,連厲蕖枝這麼神經大條的人都感覺到了。
目送着宮懷羽進入西廂房,謝别夢的手暗暗握緊了。
“不甘心?那你為什麼不過去看看?”厲蕖枝湊過來問。
“雲岫讓我過來保護燕燕和越淩前輩。”謝别夢說着進了正房。
“這不是還有我嘛,你不用擔心。”厲蕖枝說。
謝别夢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并沒有包含太多的情緒,然後她就默默地站在了門口,再不說話。
厲蕖枝有些摸不着頭腦,剛要說話,樓燕岚道:“好了。你還不明白嗎?讓别夢來的人是雲岫,所以咱們說什麼都沒用。”
“哦。”厲蕖枝又看了一眼謝别夢,不再多說什麼。想了想,卻朝着門口走去。
謝别夢的蟬音劍一橫,攔住了出去的道路。
“幹什麼?”厲蕖枝問。
謝别夢隻是看着她,看得她終于招架不住,隻好退了回來。
“你啊,那點心思就别再别夢面前耍了。隻要一涉及到雲岫的事,她精着呢。”樓燕岚笑着招呼她過來幫忙研磨。
西廂房内,宮懷羽見施雲岫的臉色還顯蒼白,止不住擔心。“小枝來叫我的時候,我就猜到你出事了。”
“我出事不是對你有利?你該高興才對。”施雲岫還是溫和的笑容。
宮懷羽過來抓住她的手,“雲岫,你明知道我……”後面的話卻在施雲岫别開的目光中噤了聲。
“懷羽,别耽誤時間了。我找你來,是關于老夫人的死因問題。我已經答應秋一荻了結這件事,這需要你的幫忙。”施雲岫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之前沒什麼感覺的,這會兒卻覺得有些疼了。
“老夫人的事我會處理。這原本就是我的事,秋一荻本不需要多此一舉。”宮懷羽的目光随着她的手也落到了她的脖子上。看着那白色的繃帶細細密密地纏着她原本纖細的脖頸,不禁更加心疼。
施雲岫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或許這話我不該問,你和秋一荻之間有矛盾?”
宮懷羽一挑眉,“雲岫,這話你确實不該問。”
“那就當我沒問好了。”施雲岫并不堅持。“家主的情況怎麼樣?”
“還在派出四處調查。不過你也知道,他和老夫人本就不親。這些年作為傀儡也做夠了。這會兒估計心裡正高興呢。”宮懷羽的嘴角挂着冷笑。
“老夫人當年處心積慮對付施家。估計怎麼也沒想到宮家會變成這個樣子吧。”施雲岫感歎。
宮懷羽盯着她,“你是不是覺得心裡很解氣。宮家讓你們施家死了那麼多人,如今自己也弄成這個樣子。母不成母,子不成子。”
施雲岫搖頭。“你還是不明白。身為武林聖者,不能有恨。”
“那你為什麼要創立鸩羽?殺了那麼多人,還說不能有恨?”宮懷羽說完,房間裡陷入了沉默。“我記得我曾經問過這個問題。”
在施雲岫第一次将宮懷羽帶進鸩羽的時候,宮懷羽就問過這個問題。她記得當時的施雲岫說等她真正明白了鸩羽的時候,就會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了。很顯然,一年過去,她到現在也沒有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她并沒有真正地懂得鸩羽。
施雲岫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鸩羽一事,我會給武林一個交代。”
“你要怎麼交代?用你的命去抵嗎?”宮懷羽有些煩躁。她讨厭施雲岫這種萬事兇有成竹,卻絕口不提一字的性子。看不透便無法掌握,無法掌握便無法得到。
“若能以我一命抵那麼多條性命,何樂而不為呢?”施雲岫居然在笑。在她眼裡,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施家的責任,是武林的安危,是她死後武林聖者的傳承。
“你……不要胡鬧!”隐隐約約的,宮懷羽能夠猜出一點她的打算。因為能夠猜出一點,所以宮懷羽害怕。害怕她真的會用自己的命來交代鸩羽的事。
施雲岫輕咳了兩聲,臉色因為咳嗽而有些紅暈。“自然是胡鬧。我可是最後的武林聖者了,這條命我珍惜着呢。”
宮懷羽盯着她看了半晌,也看不出她的話是真是假。隻好轉移了話題。“我來的時候收到消息,聽說煙兒去見了那個叫紫幽的女子。你突然對謝家的事情這麼感興趣,是打算幫着謝别夢找到家人?”
“我是小夢唯一的家人。對她來說,這就足夠了。但是對我而言,還遠遠不夠。謝家當年的一夜滅門始終是一段公案,我調查出來難道不應該嗎?”以施雲岫的身份,這件事查起來确實是名正言順的。
宮懷羽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不信這話。若是換一家,她不信施雲岫還會這麼上心。對于謝别夢,施雲岫的感情始終是不同的。
這項認知讓宮懷羽十分的不爽。她忍不住拉進了施雲岫的手。
施雲岫低頭看着自己被緊緊拉住的手,嘴角挂着微笑。“已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多想了。否則我們都會活得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