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樓越淩走得很慢。她沒有說謊,她就是出來透透氣的。正月裡的天氣,還帶着寒冷。但是卻也清新。
“你總是這麼沉默嗎?”樓越淩沒有回頭。她雖然沒有武功,但是她知道身後的人是誰。
“有時候是。”身後的謝别夢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思考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那什麼時候不是呢?”樓越淩感興趣地回頭。“難道隻在雲岫面前才會多說一些話?”
謝别夢點點頭。
“她對你是不同的,對嗎?”樓越淩笑着問。她的容貌算不上絕美,但是安靜柔弱的氣質很吸引人。尤其是那一雙眼睛,明明還很年輕,那雙眼睛卻如同被歲月洗練過一般,能夠看透人的内心。
等了一會兒,卻沒有等到謝别夢的回答。樓越淩并不介意,繼續道:“這份不同,就算明知道你們不能在一起,也讓你執着地不肯放手。”
謝别夢皺了皺眉,還是沒有說話。但是她的眼睛說明她對這個話題感興趣。
“你知道我也算是施家人。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我将是雲岫的大嫂。你也該知道施家人練的無心決是不能動情的。可是為什麼施卓聞還能娶我呢?”
“他有辦法克制無心決的反噬。”這是謝别夢的猜測。
樓越淩輕笑。“若是有這樣的辦法,施家人就不會受無心決的限制了。”
謝别夢不解,她看着樓越淩,她知道對方會挑起這個話題,一定是要和自己說些什麼。
“其實有一種很簡單的辦法可以解決反噬的問題,就是不練無心決。”
這是一句貨真價實的廢話。但是謝别夢不認為面前這位武林活字典是為了說這句廢話。她的腦子裡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微光若隐若現,卻總是抓不住那一線靈光。
“沒練的自然可以不練。如果已經練了的怎麼辦呢?”這一刻,樓越淩的語氣裡透着悲涼。
靈光一閃,謝别夢終于抓住了。她的臉色變得慘白,她終于明白了樓越淩的意思。
“廢了無心決!”她不敢置信地說。
“你是個聰明人。我知道你從小在施家長大,那麼你該知道,雲岫并不在修習無心決的人員之内。”
施家每一輩都會選出一批人修習無心決,以便從武功上保證施家的實力。這批人一旦被選定,便注定了終身不能婚假。施雲岫自幼聰穎好學,是難得的好資質。但是家主經過慎重考慮後,卻沒有将她選為無心決的修習者。似她這般聰慧隐忍,大局觀強的人,無論嫁到誰家,都将對平衡武林局勢起着巨大的作用。這作用遠比她以武功輔佐施家更為巨大。
直到十年前,施家人才凋零。原本完整的人才培養體系被打破,施雲岫這才被臨時補充進無心決修習者的名單之中。若非晚了這麼多年,她也不會因為沒有練成無心訣而讓施卓聞去犧牲。
“她練無心決是無奈。可她就是這麼一個人,無論施家為她選擇了什麼樣的命運,她都義無反顧地接受了。”樓越淩歎息。“謝姑娘,女子相戀我雖不贊同,卻也不反對。我今日這番話隻是想告訴你,雲岫一生命途多舛,你若真的喜歡她,就努力地讓自己強大起來。強大到讓她能夠卸下肩上的責任,縮進你給的那片小天地之中。”
謝别夢的臉色依舊難看。“前輩的意思我明白。可是,雲岫難道會……”後面的話她說不出口。
“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她如今謀劃的每一步,都是在讓位。她要将武林聖者的位置托付于人。”樓越淩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施家已經沒有下一代了。她必須在有生之年将制衡武林的責任傳承于人。”
看着面前這個臉色慘白的女子,樓越淩笑了笑。“我看得出你的守候。也許正是這份真心讓她下定了決心吧。如果她最後選擇和你在一起,那麼為了避免無心決的反噬,她一定會自廢武功的。”
武功與感情,正如同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施雲岫一早就明白這個道理。她現在積極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因為日後無力再去做了。
謝别夢無語。她一直都很清楚施雲岫的為人。為了武林,即使是犧牲自己施雲岫也不會有絲毫猶豫的。但是她始終沒有想過,施雲岫會為了和自己在一起自廢武功。這是多麼慘烈決絕的方式,慘烈到她隻要一想就會心疼的地步。
“保護一個人,對如今的你來說并不困難。可是你要保護的是一個曾經擁有至高武功的武林聖者。謝姑娘,别辜負了她的信任。”樓越淩言盡于此,不再多言。她知道這番話帶給謝别夢的震撼足夠大,以至于需要時間去消化。
這些話,是雲岫不會說的吧?樓越淩忍不住在心裡這樣想。一直以來,她認識了解的施雲岫,就隻是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要做的事。無論自己受到什麼樣的傷害,都不會猶豫抱怨。即便是自廢武功這種事,想來她也隻會在行動之後才會告訴謝别夢。
可是,不該是這樣的。一個女子,不該承受這麼多,這麼重。既然你自己不想說,那麼就由我來說吧。至少在這個世上,總該有個人知道真相,從心底裡懂得你的傷,你的痛。
樓越淩進屋的時候,桌子上已經堆滿了花生殼。她有些驚訝地望着不再打盹的阮煙羅,不明白這個女子怎麼吃得下這麼多花生。
“前輩,紅绫也在吃啊。”阮煙羅是個機靈了。一看樓越淩的眼神就知道她在驚訝什麼,立刻開口解釋。她可不想被人看成是一個貪吃的人。
“前輩,煙兒的炒花生可是一絕。外面吃不到的美味。您要不要嘗嘗?”曲紅绫說着,又剝了一個花生扔進嘴裡。
“小姑姑,您别聽她們胡說。上次小枝吃了兩顆就拉肚子了。她這裡面肯定加了料的,您别上當。”樓燕岚坐在床上喊着。
“你這個樣子哪裡還像剛剛從鬼門關轉一圈回來的人。柔弱一點好不好啊!”阮煙羅毫不示弱地回嘴。
“我突然覺得,還是和謝姑娘待在一起比較好。”一句話,一室的喧鬧都靜了下來。
施雲岫參與了宮家以及明靜大師等人對于鸩羽钗突然出現的讨論。此舉有些突兀,因為大家對于此事是鸩羽所為并不認同。更何況鸩羽钗雖然難以仿制,卻也并非鸩羽獨有。這幾年每次鸩羽殺人都會留下鸩羽钗,集中起來也是個不小的數量。偶爾有人得到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
衆人正商議着,阮雲羅和唐青揚已經分析出百蟲血的結果。結果證實與淩嬌嬌、樓燕岚中的百蟲血并不相同。雖然這也不能證明就和鸩羽脫了幹系,但是鸩羽所為的可能性進一步降低了。
其後又收到消息,在宮家大宅的後面五裡外,發現了宮家老夫人的貼身丫鬟雪玉的屍體。在她的身上搜到了老夫人的很多金銀首飾。明擺着是卷了東西出逃。可是她為什麼會死,這倒是個謎。少不得又得将屍體運回宮家,請阮雲羅和唐青揚看看了。
在查看屍體的時候,一直照顧樓燕岚而沒有露面的阮煙羅突然出現了。
“二姐!”阮煙羅湊到屍體邊上,一邊招呼一邊仔細查看。
“樓姑娘的毒已經解了?”阮雲羅嘴裡說着話,手上動作卻是不停。由于是檢查雪玉的屍體,男女有别,所以唐青揚并沒有參與。
“解了。”阮煙羅注意到阮雲羅的手按到雪玉的腹部的時候停住了。“怎麼了?”
阮雲羅沒說話,隻是收回手,示意阮煙羅也過來檢查一下。
阮煙羅帶着他們阮家特制的手套,伸手按壓了雪玉的腹部。“腹部有東西。”
“從形狀上看,也許是金子。”阮雲羅沒有停,繼續檢查屍體的其他地方。
“吞金?是自殺?”
“就算是吞金,也不一定是自殺。也許是受人脅迫的。不過目前看她的身體各處并沒有傷痕,受人脅迫的可能性倒是不大。”阮雲羅說話的工夫已經将屍體檢查完畢。出了腹部的那一處硬塊并沒有發現其他的可疑之處。
兩個人出了停放屍體的房間,有人端來水靜了手,便将發現對宮家一直守候在外的三少爺宮蕭凡說了。
宮蕭凡道了謝,然後去禀告家主了。
“這次的武林大會,真是多事啊。”阮雲羅歎了口氣,和阮煙羅一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