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尚早，攻城并沒有開始。
顧婉才一進去傷兵營，便見四喜已經在輕手輕腳地護理病人了。而在一個角落裡，梅司愈正歪着身子。看樣子，應該是睡着了。
梅司愈年紀不小了，或許又是一夜沒合眼。顧婉看在眼裡，便覺的有些心酸。
相處下來，她發覺梅司愈一點都不壞，不但不壞，而且很有理智。可見，他當了多年的太醫院院判，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莫佟也正在角落裡睡着，眼底的青黛色，顯示着他的疲憊。
顧婉覺的有些對不住他。
如果不是她的話，莫佟現在還是莫家的大少爺，衣食無憂的，什麼煩惱也沒有。但是自從跟了她這個師父之後，平白地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現在，也還隻是個孩子而已。
顧婉抿抿唇，想要以此來堵回去即将流下來的淚水。
恰巧此時，梅司愈醒了過來，一睜眼，便發現了異常。
顧婉面帶嗔怪地看了甯卿一眼，實在是因為他的氣場太大了，讓人想要忽視都難。
甯卿也看了她一眼，但并沒有說什麼，面無表情。
梅司愈忙起身，走到他們身邊，拱手行禮。
“梅大人無需多禮。”顧婉代替甯卿說道。
說着這話，便去看那些重傷的病人。
梅司愈跟在她的身後，說道：“昨日的那人，他實在是救不得了，我這才給了他個痛快。”
顧婉聞言，腳步頓了頓，但是片刻之後，她歎息一聲，回道：“梅大人做的對，是我不夠理智了。”
昨天夜裡，她睡不着的時候，将這件事情想了又想。以前她一直堅持的原則，但是有時候，也未必适用。就比如昨天，如果她真的強行給那傷兵施治的話，不但不會把他救活，反而會平添他更多的痛苦。
所以，她想明白了，梅司愈的做法是對的。
就算難以接受了一些，就算看上去殘忍了一些，但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解脫？
況且，還有更多的人，他們都需要活命。
在顧婉的眼中，生命從來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每個人，在她的心中，都是一樣的。對于那個死去的傷兵，她能做的，唯有為他祈禱，給他祝福。希望他下一世，可以安安穩穩的，幸福快樂。
檢查了幾個病人之後，顧婉突然便聽到鼓聲大作。
她與甯卿對看了一眼，知道是攻城又開始了。
甯卿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讓她不要緊張，随後低頭幫着她給一個病人換藥。
但顧婉如何能夠不緊張？昨天勉強地撐下來了，那今天，又能撐多久？
看這傷兵營，就能夠知道傷兵到底有多少，除去這些，真正能夠禦敵的，又有多少人？
就算他們拼死頑抗，又能堅持多少時候？
但或許是甯卿的淡然感染了她，慢慢的，她也不再緊張了，開始專心地給病人治傷。
這是她唯一能夠做的，那她就一定要做好。
攻城一開始，便又有新的傷兵被陸續地送了進來。有甯卿幫她，顧婉更是得心應手了起來，與他配合着為傷兵包紮診治。
但是就在攻城開始不久，她突然又聽到另一種聲音響了起來。
那似乎也是一種攻擊的口号，但和之前，又不同。
“什麼聲音？”顧婉不由得看向甯卿問道。
甯卿皺了皺眉，轉頭看了徐清一眼。徐清會意，點點頭出去了。
他很快就回來了，但帶回了一個讓人驚喜萬分，也是驚詫萬分的消息。
“華威的兵被百姓圍住了。”
顧婉驚愕，這是怎麼個情況？為什麼百姓也來了？
她看向甯卿，卻見他微微一笑，示意她别擔心。
這下，顧婉更是不解了。
“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是你安排的是不是？”顧婉一疊聲地問道。
看他這個樣子，她便覺的，他一定是事先知道的。
但甯卿卻搖搖頭：“不是我安排的。”
顧婉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起來。
她就說吧，他是知道的，他一定事先知道。
但是他怎麼能夠這樣呢？也不告訴她一聲，竟讓她白緊張擔心了這麼長時間。
甯卿又是一個微笑，握住了她的手。
“不是你安排的，那又是誰安排的？”顧婉忙問道。
這個時候，他們都被困在宮裡，還有誰能去組織和安排這件事？
甯卿看着她，薄唇輕啟，吐出幾字：“是宋文修。”
顧婉驚訝，她立馬想起了那日，夕陽下，他完美溫暖的側臉，溫暖了她的心。
是了，她相信他，他絕對有這個能力。且他不是皇子，隻是安陽公主的兒子，不會被為難。
“是你讓他這麼做的嗎？”顧婉又問道。
甯卿又搖頭：“不是，是他自己安排的。”
說着這話，他停頓了片刻，又接着說道：“父皇下葬之前的那日，他去找我，和我說了這個決定。”
父皇下葬的前一日，可不正好是她被宋文修從甯陌的手裡救出來的那一日？
原來，那麼巧。
顧婉不想讓甯卿知道這件事情，便笑了笑，沒再說話。
“之所以沒告訴你，是因為他當初也還不确定想要多長時間才能安排好。”甯卿看着顧婉，又接着說道，“我怕會讓你空歡喜一場，所以才沒說的。”
顧婉聞言，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這有什麼？我是那等不分輕重的人嗎？”她回道。
要是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出的話，她也就不用急的跟天塌下來了一樣。因為宋文修的為人她相信，他的才能她更相信。隻要他願意去做，就一定會做成。
果不其然，此後沒有新的傷兵再被送來。
但是甯卿依然輕松不起來：“但這也隻是暫時的，不知道能擋多久，倘若他們真的開了殺戒，那就沒用了。”
顧婉聞言，輕聲問道：“所以說，還是要等援軍到來是嗎？”
甯卿點頭，隻能這樣了。
能想的辦法，能嘗試的，他們都已經嘗試了，接下來，可就真的要看天意了。
顧婉抿抿唇，握住了他的手。
“别擔心，會沒事的。”這次，換作她來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