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摸不著門道
他抓起硯台反覆端詳,鎏金檯燈的光束在龍紋硯池間來回跳躍。
文物館張老扶了扶金絲眼鏡:「王老,您確定沒看走眼?陳先生為這件藏品特意組建了五人專家團……」
眾人的目光在白髮蒼蒼的權威鑒定師與面色蒼白的藏家之間來回遊移。
王興源輕捋銀須正要開口,羅蕭然突然插話:「去年蘇富比還鬧出過明代官窯烏龍案呢。」
這話像根尖刺紮進陳翰林心裡。三個月前他親赴京城,在拍賣預展廳足足守了三天。
記得那天京城飄著春雪,他裹著羊絨大衣站在防彈玻璃展櫃前,聽三位國家級鑒定師輪番講解這方歙硯的鱔魚黃紋理。兩百萬元落槌時的歡呼聲猶在耳畔。
「諸位請看此處包漿。」王興源突然提高聲調,指尖點在硯台側邊,「做舊者用桐油摻合香灰塗抹,卻忘了宋代匠人慣用……」他忽然轉向方濤,「小友不妨給大家詳解?」
朱成金突然冷笑出聲:「王老何必自降身份?整個江南古玩行誰不知道您眼力獨步?」他意有所指地瞥向正在把玩茶寵的方濤,「這位小兄弟看著像剛出校門……」
議論聲如潮水漫開。確實,當王興源開場介紹這位二十齣頭的年輕人時,在場藏家們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楚南省首席鑒寶大師竟稱後生晚輩的造詣更勝自己?
陳翰林突然暴起抓過放大鏡,鏡片折射出他赤紅的雙眼。
當視線觸及硯底那道細微的機雕痕迹時,喉間發出困獸般的嗚咽,這與他半生商場征戰中遭遇最慘痛的挫敗時發出的聲音如出一轍。
王興源重重放下茶盞,青瓷撞擊紅木的脆響震得眾人心頭一跳。
「朱館長若信不過老朽,大可請故宮博物院來人復鑒。」
老人雪白的壽眉微微顫動,「隻是容我多嘴提醒,三年前那幅《溪山行旅圖》摹本……」
朱成金聞言頓時面色如土。當年那場讓省博物館顏面掃地的鑒定事故,正是他職業生涯最痛的瘡疤。
書畫鑒賞會上瀰漫著詭異的氣氛。王興源教授突然將手中的澄泥硯重重按在紅木案幾上,白須劇烈顫動:「既不信老朽慧眼,諸位權當此物是前朝真品罷。」
陳翰林扶了扶金絲眼鏡,捧著放大鏡將硯台翻來覆去查驗。汗珠順著鬢角滑落,卻始終找不出破綻。
角落傳來輕笑聲,眾人轉頭隻見方濤倚著雕花門框:「陳老若想辨真偽,不妨取竹片輕刮硯底中央。」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王興源雖面色鐵青,仍從檀木匣中取出特製竹籤:「照他說的做。」
朱成金館長接過竹片時雙手微顫,價值二百多萬的古董若在他手下損毀。
「若是贗品,完整無缺亦是虛妄。」陳翰林突然厲聲喝道。
竹片輕觸硯底三下,朱館長忽然僵在原地,放大鏡從指間滑落。
眾人屏息間,但見硯底顯出一道淡青紋路,細辨竟是五個篆體小字!
「這……這是現代工藝坊的防偽印。」不知誰驚呼出聲。滿室藏家面面相覷,有人掏出手機搜索「一品堂」詞條,屏幕上赫然顯示著某當代文房品牌官網。
方濤踱步上前,指尖撫過硯台梅花浮雕:「雖非古物,但雕工精妙……」
話還沒說完,陳翰林已劈手奪過硯台,青筋暴起的手掌在空中劃出弧線,澄泥碎塊飛濺的剎那,全場倒抽一口冷氣。
空氣驟然凝固,唯有窗欞間滲入的秋風捲起案上宣紙,沙沙聲裡隱約傳來王教授壓抑的咳嗽。朱館長彎腰拾起殘片,放大鏡下「2017年制」的鋼印清晰可見。
兩百萬就這麼打水漂了?
陳翰林面頰發燙,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把那個翹著二郎腿的年輕人塞進去。這些年頂著「冤大頭」的名號沒少被調侃,可從未像今天這般顏面掃地。
方濤把玩著青瓷茶盞,饒有興緻地看著老者的耳尖紅得能滴血。正要開口再添把火,門外忽然傳來沙啞卻中氣十足的嗓音:「各位藏友雅興正濃啊?」
滿室凝固的空氣驟然流動,眾人齊刷刷轉頭。
檀木雕花門邊立著位銀髮老者,搭在青花旗袍姑娘腕間的手背泛著病態蒼白,正是省城望族趙家的掌舵人趙卓然。
「趙老,您可算來了。」朱成金一個箭步竄到門邊,腰彎得活像煮熟的大蝦。
滿屋子老藏家們頓時活了過來,連素來矜持的王興源都快步上前:「您抱恙在身還親自到場,實在是……」
趙卓然擺手打斷寒暄,目光掃過陳列架上的各色古玩:「答應要來的局,爬也得爬來不是?」說著拍了拍身側姑娘的手背,「玉丫頭,把咱們的物件請出來吧。」
方濤原本盯著旗袍姑娘的腰線出神,這姑娘生得標緻,黛眉如遠山,唇若點櫻,尤其那身段曲線,跟鄭栗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卻在趙如玉從錦袋裡取出竹刻筆筒的瞬間,瞳孔猛地收縮。
「讓各位見笑了。」趙卓然輕咳兩聲,「上月逛鬼市偶然得的玩意兒,總覺著有些門道……」話還沒說完,羅蕭然已經掏出放大鏡湊上前。
當看清竹筒上刻著的「八仙過海」圖,幾位專家面面相覷。
此刻沒人注意到,方濤的拇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墨玉鐲。方才趙卓然擡手時,他分明看見對方腕內側浮著道詭異的青痕,像極了師傅曾說過的。
人群裡傳來幾聲壓抑的輕咳,幾個藏家憋得面色發紅。他們見過青銅彜器賞過宋瓷官窯,唯獨這截老竹筒子讓人摸不著門道。
方濤的指尖在玻璃展櫃上輕輕摩挲。筒身包漿溫潤如琥珀,紅褐相間的沁色像暈開的茶湯,竹節處自然開裂的冰裂紋昭示著歲月沉澱。
最絕的是筒壁上層層疊疊的雕刻,在方寸之間竟雕出山水林泉的千岩萬壑。
細看這竹筒雕工,竟用了立體透雕與薄意淺刻結合的絕技。近景處七位高士或執棋對弈或臨溪撫琴,中景五名書童烹茶添香穿梭林間,遠處竹海松濤層層推遠足有三重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