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緣起時
寧芙看著受傷的男人,狼狽地倒在地上,並無半分支承的餘力。
與上一世相同,男子看去有些瘦弱,雙手皸裂,衣物皆有破損,大抵是被人追殺許久,是以都是時候風餐露宿。
她坐下來,攙扶住他,他從面具中滲出來的血跡,滴在她裙擺上,漸漸漫延開。
「姑娘。」冬珠不安道,染上這等污穢之物,怕是不太吉利。
寧芙不便冒然摘下他的面具,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溢出來的血跡,又簡單替他紮緊了傷口,先止了血,生怕弄疼了他。
男子的手,忽地顫顫巍巍的擡起,搭在她纖細的手腕上。
手下觸感,溫熱、細膩。
兇口雖疼得讓他動彈不得,分明傷得極重,敬文帝的人,也很快便會找上他,可他此刻卻是很安心。
阿芙。
他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
卻又牽起一陣細細密密地疼,一想到她,便會如此。
所有人都拋棄他又如何?有她願意救他,這人世間,便沒那般差勁。
「公子可願意相信我?」寧芙看著他,低聲問道。
」嗯。」他艱難地從嘴角溢出一聲來。
寧芙道:「公子認識我?」
否則人在將死之時,是無法信任一個外人的,何況他的命運已有了些許變化,定然是與自己有過交集之人。
宗肆不願將她卷進此事,卻也知她有這般猜測,定然是有證據的,也未否認,隻勉強出聲道:「送我出城。」
不是他不想多說幾句,是得節省體力。
寧芙在心中沉吟了一番,眼下是無法帶他回寧宅的,救人卻也不能將國公府牽連進來。
至於他是誰,也是不知為妙。
是以哪怕她聽出了他刻意改變的聲線,也未再多問他的身份。
「冬珠,你先回府。」寧芙道,這車馬,是她已遊玩公子的身份在馬莊中租借的,便是被發現了,也懷疑不到寧國公府頭上。
冬珠自然是不肯:「姑娘就別管他了,不過是個外人,方才他還拿劍指著你,誰知曉到底是不是個好人,大不了找個大夫給他便是了。」
「現在縣城中,還藏匿著尋他之人,他受傷,要他性命之人,最先盯著的,便是醫館,是以絕不能去找大夫。」寧芙沉思須臾,「你回府去替我尋些藥材,切記莫要出門去買,府上若是沒有,那便算了。」
也好在她是以養病的名義,來的此處,自京中來時,準備的藥材還算充足。
自己姑娘既交代了事,冬珠心中再不情願,也未再拖延。
宗肆道:「車夫……」
「不必擔憂,車夫是聾啞之人。」尋常人,並不願意尋一位聾啞車夫。而寧芙本意是見他可憐,才選的他,卻未想到此刻,倒是替她省去了不少麻煩。
宗肆不再言語,已有數十日,他未有好好睡過,自從北地離開後,來要他性命的,前前後後已有三撥人,是以何種境地下,都不得不警惕。
達州魚龍混雜,各處人都有,且亡命之徒亦是不少,而他在此處亦有宣王府都不知的據點,是個極佳的隱蔽之地,是以自北地離開後,他便打算來此處暫時躲藏。
隻是還未及達州,便先在淮朔這,碰上了寧芙。
他在墓哀山時,便傷得極重,舊傷未恢復,勉力才處理完這次的殺手,自己亦是身負重傷,原先他不過是想劫下馬車暫且躲避,不料正好是她。
因知上一世,他還與寧芙成親,分明是渡過了這次難關,他便篤定自己不會出事,便是謀劃,亦是按照自己的感覺走。
隻是這幾回,他卻生出過未必能渡過此劫的想法。
卻未想到,上一世竟是她救了自己。
上一世她救自己或許是偶然,而這一世,她卻是願意再主動救他一次,儘管她不知他是誰。
而眼下寧芙在身邊,宗肆放下幾分心,沉沉睡去。
寧芙並未打擾他。
馬車很快出了城,寧芙起身掀開簾子時,不料身後的男子,卻是猛地坐了起來,隨即發出一聲悶哼。
定然是傷口撕裂了。
寧芙知他面對生死時,此刻定然十分警惕,不由輕聲安撫道:「已經出了城了。」
這語氣,像哄孩子。
宗肆面具之下,眼神閃爍,片刻後道:「送我去城隍廟。」
廟宇位於上一世,她發現他的山林之下,寧芙想,或許有人在那接應他,是以並未多言。
「有人在此處接應你?」寧芙問道。
宗肆此刻,心中亦無把握,卻怕她擔心,是以「嗯」了一聲。
寧芙不由頓了頓,比起上一世那般冷冰冰且對她提防又疏遠的模樣,這一世的男人,似乎並未提防她。
上一世的男子,除了冷,身上是帶著戾氣的,以及隱忍的恨意,那種對一切都不甚在意的冷漠。
而眼下,男子對她還算友好。
到那城隍廟,男子便起身下了馬車,寧芙知他勉強,上前攙扶了他一把。
男子微微一頓,隨後側目看了她一眼,隨後很放心地借了她的力,亦不似上一世,在她慷慨相助之時,他手中時時刻刻握著劍。
似乎是一旦她有所動作,他便要了她的性命。
這一世,男子似乎與她很熟,熟到與她肢體接觸,也這般自然。
寧芙心下莫名一跳,一個猜測呼之欲出。
「姑娘回去吧。」宗肆淡淡道。
「你傷勢這般重,身邊須有人照顧你兩日。」寧芙心情有些複雜道。
「接應我之人,很快會到。」他道,「你在會耽誤我。」
寧芙頓了頓,因與上一世情況有偏差,她便無法判斷他眼下如何,見他站著還算穩當,便未再多言,上了馬車。
宗肆在目送她離去後,那強撐的餘力便耗盡了,爬進城隍廟,躺在地上。
上一世她在此時,於他而言隻是陌生人,自然不介意她的救助是否會拖累她,求生本能會抓住她這根救命稻草。
可現在他不願她受牽連,敬文帝要他死,誰救他,誰便是他同黨。
他的呼吸漸漸急促。
隨後一道人影,握著劍,走了進來。
那麼,接應他之人,已都死了。
宗肆右手握上劍柄。
另一隻手,想再去撫摸寧荷的那隻荷包,懷中卻是空空如也。
……
寧芙在回去的馬車上,看見了一個荷包。
顯然是男子遺落的。
寧芙卻是愣住了,即便心中有猜想,眼下確定,依舊是震驚不已。
那是她送給宗凝的荷包,後來宗肆出京,他戴著。
上一世,她所救之人,原來是宗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