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裡一直坐在窗前向外張望的田大福,自然沒有錯過大女兒回來後的一舉一動。
尤其是聽到小溪站在書房門口,親切地喊孫舉人為義父時,他簡直嫉妒的發狂,不是為了那一口吃食,而是因為大女兒從未那般親切地喊過自己。
更確切點說,應該是在小溪八歲以後,就再未那般喊過,在那之前,每次自己下田回來,小小的人兒都會快步跑過來,幫自己拿工具,或是端碗水過來說,「爹爹辛苦了,快喝點水涼快涼快。」
讓他想想,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自己同大女兒的關係越來越遠,越來越生疏,彷彿同住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
大概是從她一次次開心地跑過來,換來的卻是自己一次次的冷臉,不顧她在場,抱起小女兒親昵的那一刻。
也或許是從王氏一次次顛倒黑白,自己卻選擇相信,多次發火呵斥小溪不懂事,說她不知讓著弟弟妹妹,自私自利,隻知爭奪父愛。
總之這樣的事情,他做了很多很多,簡直可以用不計其數來形容。
但最讓大女兒寒心的事,莫過於自己聽信王氏的枕邊風,勸她把自己住了八年的房間,讓給妹妹單獨居住,從此搬去後院雜物間。
他當時滿心滿眼都是王氏和其所生的一雙兒女,根本沒有想過那間冬季四處漏風,即使穿著棉衣進去找東西,也會凍得直打冷顫,夏季蛇更是蟲鼠蟻眾多,時不時便有草蛇爬入的雜物間,是否能住人,而且還是一個剛滿八歲的女娃娃。
也是從那天起,大女兒開始變得沉默寡言,無事從不同自己言語半句,彷彿一台不知疲憊的機器一般,繼續做著王氏所安排的繁重家務。
即使冬季以燒水浪費柴為由,不讓她用熱水洗衣,再冰涼刺骨的冷水裡,一泡便是半個時辰,以至於雙手起滿了凍瘡,也絕不會反駁一句。依舊低頭做事。
就這,王氏還是時不時找各種理由,罰她不準吃飯,平時更是不同意她上桌,以免打擾了他們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好氣氛。
吃得更是殘羹剩飯,家裡有什麼好吃好喝,她連點菜湯都沾不到邊,很少有吃飽的時候。
因為王氏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寶兒是男娃娃能吃,家中口糧又有數,隻能同小溪那裡省,然後讓自己的兒子吃飽,畢竟家中就這一個男娃娃,日後還要指望他傳宗接代,若是能有個好身體,如何能生出白白胖胖的大孫子。
而自己這個傻子,卻被勸得連連點頭,覺得王氏說得在理,小溪少吃點也無所謂,畢竟是女娃娃,將來要嫁去別人家。卻不捨得讓小女兒受一點委屈,哪怕她已經吃的很飽,還要繼續勸說,讓其多吃一些。
這也使得小女兒從小就胖乎乎的,反觀大女兒卻是面黃肌瘦,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甚至因為長期吃不飽飯,渾身沒勁,雙腿無力,幾次暈厥,依舊沒有當回事。
每次王氏都會罵罵咧咧,說小溪暈厥是裝的,就是嘴饞,想喝糖水。
自己也對王氏的話,產生了懷疑,在那之後,隻要小溪暈厥,便默認王氏打她耳光,或是潑水把人弄醒的行為。
爹娘聽聞此事,狠狠地甩了自己一耳光,指著他的鼻子,罵他簡直畜牲不如,如此對待髮妻拼了命為他生下的孩子。
甚至再次提出將小溪接去老宅撫養,否則,長此以往,小溪早晚死在王氏那個毒婦,以及自己這個冷血無情的父親手中。
可他卻為了那可憐的虛榮心,拒絕了爹娘的提議,在他們走後,更是覺得,是大女兒去老宅告狀,自己才挨了一耳光。
不但將小溪臭罵了一頓,從那以後,對王氏母女倆的惡毒行徑。更是選擇了熟視無睹。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田大福再也忍不住,擡手就甩了自己兩個耳光,嘴裡嘟囔著,「讓你視而不見,一切都是報應啊!」
看到這一幕,寶根叔連忙一把按住他再次揚起的巴掌,寬慰道:「老哥,你這又是何苦呢!傷害早已造成,如今,就算你做再多,也無濟於事,還不如消消停停地在此養傷。」
他隻想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今聽到自己女兒喊別人義父,心中不舒服了吧!
誰知,田大福聽到他這句看似安慰,實則紮心的話,反而愈發難過,甚至抱頭痛哭起來。
寶根叔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大男人,竟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好不可憐。
可轉念一想,他曾經對自己女兒做過的那些糊塗事,之前那一點點憐憫之情,瞬間消失不見,唯一能做的,就是掏出自己的帕子,讓其擦眼淚。
此時,天氣還不是很涼,書房裡的窗戶,皆是敞開的,田大福的哭聲,自然也落入了小溪的耳中。
「丫頭,要不,你過去瞧瞧吧!畢竟是你的父親。」
孫舉人眉頭微皺,試探性地看了眼小溪。
小溪搖了搖頭,嗤笑一聲,「還是算了吧!我擔心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會再同他吵起來。」
孫舉人見勸說無果,便沒再繼續往下說。
他始終記得一句話,「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義父,這些野葡萄,就給您留著打牙祭吧!我先回後院了。」
小溪拿出幾串野葡萄,放入裝有瓜果梨桃的盤中。
見此情景,孫舉人連忙擺了擺手,「我這裡啥水果都有,這野葡萄,還是留給孩子們吃吧!」
他這人對水果沒有多大的慾望,每次小溪送來的水果,大都被他分給幾個孩子吃了。
這次也不例外,畢竟野葡萄是稀罕玩意,他嘗不嘗都無所謂。
小溪豈會不知書房裡的水果,大部分都被義父分給孩子們了,想到此處,便多留了幾串。
「這些就夠孩子們吃了。」
她指了指盆中剩下的野葡萄,不給老人家半點反駁的機會,便推門離開了書房。
望著小溪離開的背影,孫舉人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這丫頭,我一把老骨頭能吃多少,竟留了這麼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