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在寂靜的曠野中疾馳著。

　　卧鋪車廂裡，高翠蘭放下熱水，動作利索的揭開了鋁飯盒的蓋，把滿滿一盒白麵餃子推了過去：

　　「菱菱，先填填肚兒。」

　　餃子是趙紅英半夜就爬起來擀的皮，家裡的白面全用上了，除了餃子還有烙餅，光雞蛋就煮了五六個。

　　上車時，江菱有瞧見趙紅英偷偷抹眼淚。

　　心意比餃子更珍貴，她拿過隨身攜帶的搪瓷缸，和高翠蘭把一盒餃子分吃得乾乾淨淨，住在對面的大娘滿眼艷羨：

　　「老大姐，這你閨女啊，長得真周正，許人家了沒？」

　　這年月，能住卧鋪的人大多都有點身份，江菱長得漂亮，性格好，是個人都動了心思，吃得肚兒圓圓的高翠蘭一瞬間警覺，打了個飽嗝後補充：

　　「這俺兒媳婦，漂亮吧？俺也覺得她乖得很。」

　　「……」

　　大娘自討沒趣，卷著鋪蓋側身裝睡，高翠蘭翻了個白眼，和江菱四目相接，露出個得意的笑。

　　B市距離江市僅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在老太太的嘰嘰喳喳中，火車很快就到了站，她們隨著人流被攜裹下了車，高翠蘭扛著行李，左顧右盼。

　　「這車站，牛車都沒有一輛，難不成讓俺們娘兒倆甩火腿去軍區，累死個人咧——」

　　江菱拎著網兜，視線逐漸凝在站外停靠車輛的邊緣處：「周煬安排好了的，媽，你先不要急。」

　　「俺不急，俺就擔心你這肚……」

　　「嫂子——」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穿著綠色軍裝的年輕戰士奔到兩人身邊，一把奪過高翠蘭手裡沉重的行李，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自我介紹道：

　　「大娘，嫂子好！我是陸團的警衛員丁偉，負責來接你們，走吧，這就送你們去家屬院。」

　　靠近吉普車，瞧見了坐在副駕駛的陸湛，男人穿著作訓服，襯衣袖子挽到手臂處，露出線條流暢的肌肉。

　　見周煬沒有來，他面色似乎冷了點，但還是耐著性子給高翠蘭打了招呼：「嬸，歡迎你們來部隊。」

　　「小陸啊，這次真的是麻煩你了。」

　　「不麻煩，我找周煬有點事，順路送你們過去。」

　　江菱的視線從窗外的風景轉過來，剛好瞧見陸湛揉了揉眉角的動作，對方似有點不爽，但和她無關。

　　她一直都知道陸湛不喜歡自己，覺得她這個從農村來的包辦婦女影響了周煬，但隨軍的事是周煬和高翠蘭苦苦求來的，她問心無愧。

　　有丁偉在，就連登記的事都由對方代勞。

　　吉普車停靠在軍區門口，進出都有不少人和陸湛打招呼，男人的態度始終淡淡的，直到一輛軍用轎車停下，嗔怪的嗓音從裡面傳來：「不是說不回家吃飯的嗎？你小子，就會騙人。」

　　陸湛罕見的露出點笑：「幫忙送人回來，馬上就走。」

　　隨著丁偉歸來，兩輛車背道而馳，瞧見高翠蘭的眼神好奇的落在那輛車上，陸湛主動解釋：

　　「那是我媽，在街道辦婦聯工作，她趕著去給陸梅送飯，不周到的地方嬸莫怪。」

　　這家人，出行都用著四個輪子的車，再看看那些軍人對陸湛的態度，一時間，高翠蘭說話都變得小心了些：

　　「她真是個好母親。」

　　陸湛摸出根煙在粗糙的手裡把玩，聞言露出個淡笑，「一般般吧。」

　　「……」

　　這句模稜兩可的話說完，車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高翠蘭似乎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把注意力放在不斷掠過的紅磚平房上，那棟棟漂亮的小院，掩映在紅花綠樹中。

　　最中間的那一棟，還栽種著五顏六色的花朵，和軍區裡的莊嚴肅穆形成鮮明反差，老太太心生嚮往：「軍區的家屬院真漂亮，住在這裡生活美得很咧。」

　　三兒的話還是片面了些，

　　這根本就不苦！

　　丁偉瞥了眼陸湛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補充：「嬸，這是新修的家屬大院，空房緊張，暫時沒有名額，周副團選擇的是位於鎮外的老家屬區，那片兒熱鬧，連地方都寬敞，和這邊的風格有點不一樣。」

　　高翠蘭眼中的尷尬一閃而過：「俺就說嘛，這一看就是給大領導住的，一般人不敢瞎想的，看著都貴氣。」

　　「革命戰友，不分貴賤。」

　　隨著陸湛的話音落下，空氣再度變得寂靜，江菱無心裝睡，她笑了笑，主動打破僵局：「周煬有說過，能分到房子全靠陸團幫忙，在軍區，有你這樣的戰友是他的福氣。」

　　「我們是過命的交情。」

　　提到和周煬的戰友情，面色冷冽的陸湛稍微緩和了些，吉普車駛出鎮外，車子停下，坐在前排的丁偉先下了車，繞到後面打開車廂後門，幫她們提行李。

　　高翠蘭扶著兒媳婦的手下了車，在確定江菱沒有暈車的癥狀後，才放開了手。

　　江菱站在路旁，眯著眼睛打量這所謂的老家屬區，棟棟都是平房，帶大院子，就和農村裡的自建房差不多，面前這棟院落就是她和周煬暫時的家了。

　　布局是舊時的樣子，進門就是堂屋，東西兩側留有房間，廚房不再是露天的，有單獨的小隔間，院子裡的自留地生長著野草，生機勃勃。

　　高翠蘭興奮道：「從搬到鋼鐵廠後，俺做夢都想著老家的那片院子，這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耶！菱菱，你喜歡嗎？」

　　院子不是水泥地的，一到下雨天，一踩一腳泥，高翠蘭生怕兒媳婦不喜歡。

　　江菱瞥了眼卧室裡的大衣櫃，上面還鑲嵌著半扇鏡子，斑駁的鏡面倒映出她含笑的臉：「挺好的，很喜歡。」

　　丁偉等人把東西幫忙搬進來後果斷離開了。

　　江菱則和高翠蘭在院子裡左右看看，門窗敞著，最邊上是廚房，裡面有個四方的竈，傳統的柴火竈，還帶著風箱，上面蓋著一口大鐵鍋，一看就是提前備下的。

　　高翠蘭看得心生歡喜，部隊就是不一樣，方方面面都替人考慮得周全，老太太擼起袖子，正想給兒媳婦弄午飯，就聽見院門被敲響。

　　隨後，一道驚喜的聲音響起：

　　「同志，你們是周副團的家屬嗎？我是隔壁朱營長的母親，你們的新鄰居，走，一起擔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