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輕吸了口氣，心底升騰的那股小心翼翼的希冀，如退潮的水——從哪兒升起，滾回哪兒去了。

　　他幾乎是被氣笑的。

　　他怎麼會對宋景棠這腦子有期待？

　　距離太近了，她垂下來的一縷發掠過他頸側，牽出絲絲縷縷的癢，伴隨著她身上的香氣，鑽皮入骨。

　　裴度眸色深了兩度，但下一秒，宋景棠已經直起身，拉開了距離。

　　他凝視著她毫無雜念的眉眼，正打算開口說點什麼，池郁清潤的嗓音，擡高幾分，插了進來。

　　「不好意思，可能誤會了。宋小姐和裴先生隻是上下級關係。」

　　裴度眼風冷冷掃過去，池郁根本沒看他，是跟主持人和其他客人解釋。

　　『上下級關係』這五個字，他還刻意咬重了。

　　——連朋友都夠不上。

　　裴度舌尖陰惻惻地抵了抵後槽牙，眼底森冷。

　　好樣的。

　　這麼玩是吧？

　　主持人哪能看不出這桌風雲湧動，他剛想接著池郁的話，繼續調侃兩句，把話題帶過去，「看來是我誤會了……」

　　他話沒說完，忽然覺得後頸涼颼颼的。餘光一瞥，注意到裴度要笑不笑的臉，男人一眼掃過來，好像頓時有把冰刀子架在了他脖子上。

　　主持人：「……」

　　惹不起惹不起。

　　這兩個男的，看著一個比一個不好惹。

　　他乾笑兩聲，繼續推流程。

　　「咳咳，接下來我們繼續下一輪！請答題正確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幾桌客人們上台來。美麗的女士來後台。」

　　「男士們請留在台上，依次蒙上眼睛，看各位能不能單憑摸手，認出來自己的女伴！一隻手，隻準停留三秒鐘。」

　　主持人說完，又往宋景棠這桌多看了眼。

　　情況貌似是有點複雜。

　　他補了一句：「當然，每桌隻能上來一位男士哈。」

　　宋景棠扶額：「……」

　　更社死了。

　　池郁忽然站了起來，饒有興味的樣子，朝宋景棠伸手邀約：「景棠，既然坐在這裡默認是參加活動的，不如我們快點去玩玩，結束吧。」

　　他說完，還特意看了眼旁邊的裴度。

　　「裴總剛靠作弊贏了一局，這一局我來，你應該沒意見吧？」

　　裴度迎上他的目光，人雖然是坐著的，處於地位，但氣場半點不輸。

　　他忽地松唇，竟意外地好說話：「請便。」

　　其他桌的客人都已經陸續上台。

　　主持人也在台上催促。

　　畢竟之前服務人員就已經說清楚了，坐在大廳就默認參加活動。

　　宋景棠覺得自己是挖了個坑給自己挑。

　　她隻能硬著頭皮，在服務員的指引下去了後台。

　　池郁整理了一下袖口，也邁步上台了。

　　他回頭看一眼，隻見裴度坐在原位玩著手機，眼皮都沒擡一下，好像真的對台上的活動半點不感興趣。

　　池郁略略放下心來。

　　女客人們都站在紅布隔出來的簾子後面，不露臉，隻露出手，手上什麼戒指手鐲都暫時摘了。

　　而男客人排隊，蒙眼，一個一個上前去找自己的女伴。

　　池郁低下頭，配合地讓服務人員把自己眼睛蒙上。

　　宋景棠的手，他想他應該能摸出來……

　　台下，裴度慢條斯理地收起手機，起身，黑眸淡淡掠一眼正玩得熱火朝天的台上，他兀自走向後台……

　　所有人都關注著外面的動靜，後台的角落裡，宋景棠坐在一個小凳子上，發消息給辰辰，讓他在收銀的地方等著，不要亂跑，他們馬上就來。

　　池凱跟他在一起，宋景棠倒是不擔心，而且作為霍家整個家族都認定的未來繼承人，辰辰身邊是有個專門的司機兼保鏢的。

　　他肯定在外面守著。

　　由霍家的家族理事會直接安排的人，隻需要跟家族理事會彙報辰辰的情況，不需要經過霍庭嶽和霍雲深父子。

　　台前大概是玩得正酣，熱鬧鬨笑聲隱隱遞進來。

　　這輪遊戲，需要有一個女客人不上台，由一名男性服務員混進去，增加趣味性。

　　今晚來大廳的客人，有一部分是奔著活動來玩的，誰也不想退出，宋景棠正好沒什麼興趣，就主動讓出了名額。

　　還有十分鐘，宋景棠等得百無聊賴。

　　忽然她耳尖動了動，警覺地回過頭，看向門口方向。

　　外面，是愈發清晰的腳步聲，沉而緩，一下接著一下在靠近。

　　宋景棠愈發警惕，順手摸到了旁邊不知道被落在這裡的扳手，悄咪咪背在身後

　　下一秒，門被推開，看清走進來的人，她愣了一下。

　　「裴度？」

　　來人正是裴度。

　　男人個高腿長，肩膀也寬，絕佳的身材比例，搭配上存在感極強的氣場，瞬間讓整個後台變得逼仄起來。

　　他邁著長腿走近，

　　後台隻有一盞亮度不高的吸頂燈，燈光偏藍，與小天窗照進來的幾縷月色交融，虛虛實實，宋景棠就坐在月光下。

　　一臉錯愕地看著他。

　　「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裴度停在她面前，眉骨太高，在眼眶投下一片陰翳，襯得眼眸比夜色更濃。

　　「不是說，靠手認人麼？」他居高臨下地睨著她，嗓音溫淡。

　　台上那麼多隻手伸出來，但沒有一隻是她的。

　　宋景棠怔了怔。

　　她的思緒被裴度那雙深不見底黑眸卷了進去，莫名就想起來大學那次，當時撕名牌的遊戲很流行。

　　班委就組織了一次撕名牌的活動，全班都要參與。

　　宋景棠樣樣都行，但唯獨體育競技，是她的弱項，她偏偏又抽籤被分到了跟幾個體育生一組，於是，他們那隊開場就成為了眾矢之的。

　　好幾組聯手要先幹掉他們這個最強隊伍。

　　宋景棠菜得很無辜。

　　為了不成為隊友的弗雷，她一開始就找好了地方，打算先躲著。

　　能苟多久是多久。

　　躲了不到十分鐘，頭頂上方就多了一片陰影。

　　她擡頭就看見裴度欠扁的臉。

　　『抓到你了，宋景棠……』

　　十九歲的少年裴度，和眼前被歲月淬鍊得愈發成熟俊美的男人，堪堪重合。

　　現在也是，他抓住她了。

　　心臟在兇腔裡異常地跳動了兩下，宋景棠近乎慌張地避開裴度直白到坦蕩的視線，她猛地站起身，第一反應是想逃。

　　「這遊戲蠻無聊的，辰辰還在等我，我先……」

　　『走』字還沒出口，手臂先被捉住。

　　「宋景棠。」裴度轉眸盯著她，一張俊臉淡得看不出情緒，他緩緩問，「你很怕我？」

　　宋景棠幾乎能聞到男人身上散發的那股，如焚香般冷冽的氣息，危險又極具蠱惑性。

　　的確，她是有點害怕裴度。

　　其實隻要她願意，她能夠洞察周邊人的意圖。

　　唯獨對裴度。

　　她看不清。

　　他像是藏在雲霧深處，剝開一層，又是一層。

　　以前，他明明那麼討厭她，處處跟她作對，欺負他，可再度重逢，他卻樁樁件件，都在幫她……

　　「裴度。」宋景棠緊繃著的身體軟下來，她望著他，微微皺眉，是真的困惑，「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霍雲深打著愛她的幌子，用婚姻做誘餌，用她最渴望的家庭，讓她心甘情願地墜進地獄。

　　最後死裡逃生，也脫了層皮。

　　裴度呢？

　　他又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

　　「……」

　　裴度試圖在宋景棠臉上找到一丁點悸動的痕迹，可什麼都沒有。

　　他眼底攀升的溫度，慢慢冷卻。

　　急不得的。

　　他等了這麼多年，不能在這時候嚇跑她。

　　「今晚連贏兩局的男士，可以讓女士答應他一個不過分的條件！」主持人的聲音被話筒放大，清晰地鑽進了後台。

　　「宋景棠。」裴度緩緩道，「今晚，我贏了。」

　　他答出了所有題，他找到了她。

　　宋景棠不覺好笑，他居然真的把這個活動當真。

　　「裴度……」她剛要開口，抓住她胳膊的大手卻倏然收緊。

　　裴度直視著她的眼睛，啞聲，低低地道：「別那麼快，對池郁動心。」

　　宋景棠一怔。

　　男人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緊凝著她，眼裡沒有多少情緒可以揣測。

　　他永遠隻漏這樣冰山一角。

　　「……」宋景棠喉頭微微發乾。

　　這氣氛不對，太不對了！

　　垂在身側的手，捏緊了衣角。

　　宋景棠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了，但她的感情世界，單純得可以。

　　從十二歲到二十七歲，其實也隻有一個霍雲深……

　　「裴度…」宋景棠鼓起勇氣，選擇打直球，「…你是不是喜歡我？」

　　她就那樣莽撞地衝進他眼底，想一窺究竟。

　　可裴度太了解她了，她是做好跑的準備。

　　隻要他敢點這個頭……

　　「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