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新年，舒楹穿著大紅色鑲著貂毛白邊的小披風，手裡揮舞著正在燃燒的仙女棒，在街上開心的蹦蹦跳跳，風裡不再是冰冷的寒意，還有她愉悅的笑聲。

　　那小巧可愛的模樣，簡直像一塊草莓奶油小蛋糕活了過來。

　　當時恰好剛剛下過雪，積雪雖然被清道工掃到了路兩邊，但路面中間還是有些濕滑。

　　舒楹兩隻手舉著仙女棒蹦蹦跳跳的走了沒一段，就一個不小心滑了個趔趄。

　　她搖搖晃晃的穩住身子，一擡頭卻發現剛剛猛的一下向前摔的太突然，鬥篷的大帽子被甩到了前面，卡在了頭上。

　　那帽子和白貂絨邊緣將她半張臉遮得嚴嚴實實的，根本看不見路了。

　　小姑娘兩眼一抹黑，跌跌撞撞，晃晃悠悠的走了幾步，想伸手去把帽子拽下來，奈何兩隻手裡的仙女棒還在燃著，沒地方放。

　　她又實在喜歡的很，不捨得直接扔掉，就那麼獃獃的舉著仙女棒想了半天，倔強的抿著小嘴摸索著往前走。

　　記憶裡的杜沉舟遠遠的看著，被逗得忍不住笑。

　　等到仙女棒終於放完了，舒楹這才捨得撒手扔掉，用小手費勁的將帽子扒拉下來。

　　好巧不巧，剛摘完帽子一擡頭，正對上杜沉舟偷偷抿嘴的笑臉。

　　杜沉舟愣了一下，想收回笑容已經來不及。

　　本以為小姑娘會氣惱，卻不想她竟咧開嘴，笑了起來。

　　小姑娘小小一張臉，不知是被大紅的衣服襯的還是怎的，面色格外粉嫩水靈。

　　被大紅的鬥篷包裹著，活脫脫就像夏日裡剛剛摘下樹的荔枝，好看的很。

　　杜沉舟當時便感覺這姑娘似乎與其他小姑娘有哪裡不一樣。

　　他試探著想要再次對她揚起唇角，卻不料下一秒，舒楹的父親突然出現，直接牽著她轉身離開了。

　　記憶到這裡戛然而止，緊接著，杜沉舟耳邊飄起母親的聲音。

　　母親咬牙切齒怒罵的模樣似乎還在眼前，那惡狠狠的聲音在說——

　　「楊婉那個死女人活脫脫就是個狐狸精，看著一本正經的，實際就會用那些狐媚子的功夫去勾引男人，就是個水性楊花的賤貨！」

　　「還有楊婉生的那個小賤人，叫什麼舒楹的，那也是個小狐狸精，小小年紀就不學好，長了一張那麼勾人的臉，長大了肯定也和她媽一樣，凈幹一些下三濫的勾當！」

　　他還記得那時候母親一再對他耳提面命。

　　——「我告訴你啊小舟，咱們家和舒家勢不兩立，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是對頭，不是他死就是我們活！」

　　「以後不管什麼時候見到他們家的人，都別給他們一點好臉色，他們家的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能有機會搞垮他們就搞垮他們，能有機會搞死他們就往死裡搞！他們家就活該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一輩子倒黴！」

　　母親怒罵的這些聲音，彷彿與腦海裡的那些記憶形成了對抗。

　　這些罵聲在耳邊響起的同時，他腦海中還在控制不住的湧現許多有關舒楹的畫面。

　　有她年幼時期的、上幼兒園時的，上小學時的，中學，甚至到高中畢業……

　　他驚訝的發現，自己腦海裡竟然有著舒楹所有學生時代的模樣。

　　幼兒園和小學時候的她，軟糯可愛，一張小臉永遠是粉粉嫩嫩的，像顆小小的水蜜桃，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中學時期的她，五官漸漸長開，眉眼帶著舒家人獨有的明艷大氣，像是濃墨重彩勾勒出來的美人畫。

　　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帶著獨有的氣質。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美得讓人呼吸停滯。

　　但這些記憶裡，都隻是他靜靜的看著舒楹，卻幾乎沒有他們靠近交流的情景。

　　對著他，舒楹甚至很少有笑臉。

　　她的笑，好像永遠都是留給別人的。

　　他從不曾出現在舒楹的身邊，從未得到過舒楹正兒八經的笑臉。

　　直到此時杜沉舟才恍然發覺，原來並不是舒楹的每一個成長階段自己都參與了，而是他一直躲在暗處，默默的見證了舒楹的成長過程。

　　他不是她成長過程的參與者，隻是個連個多餘眼神都未曾得到過的旁觀者。

　　是他，一直在一廂情願的默默喜歡著舒楹，幻想有一天能走進她身邊，讓她對自己笑，讓她的眼裡隻有他自己……

　　可這些，全都是妄想罷了。

　　這些記憶重回腦海的這一瞬間，方才還在爭奪不休的那塊懷錶瞬間變成了笑話。

　　而他則是個更大的笑話。

　　他居然癡心妄想，拿著這塊表，不止一次的幻想自己和舒楹重逢，幸福美滿的過一輩子。

　　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怪不得他每次拿著這塊表，看著照片裡的人的時候，心總會異樣的跳，像是在提醒他什麼。

　　原來是在提醒他這段隻有自己知道的、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果的暗戀。

　　簡直可笑至極。

　　杜沉舟又是羞恥，又是自嘲，還有求而不得的憤怒……

　　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不知不覺中，他的拳頭越收越緊，額頭的冷汗大顆大顆的往外冒，成股成股的往下流，又一顆接著一顆砸在衣服上，浸透了兇前一片衣襟。

　　等霍華德和盧斯卡注意到他面色越來越白的時候，杜沉舟已經站不住了。

　　他身體猛地搖晃了一下，「撲通」一聲向前栽倒，膝蓋著地，整個人跪趴在了地上。

　　「舟，你沒事吧！」

　　霍華德和盧斯卡嚇得不輕，趕緊衝過來扶住他，擔心都寫在了臉上。

　　「怎麼摔的那麼重，要不要去醫院，你的腿疼不疼？」

　　「醫生，這裡有沒有醫生？」

　　舒楹猶豫片刻，下意識想上前，卻被謝執硯一把拉住。

　　謝執硯也是下意識阻攔，皺眉看著地上的杜沉舟，給了她一個眼神。

　　現如今杜沉舟突然出現，攪和在這案件之中不說，他丟在邊境的懷錶竟然也會被他撿到。

　　此人的行蹤處處透著怪異。

　　現在根本無法確定杜沉舟到底是什麼身份。

　　畢竟他和舒楹也有多年沒見了，時移世易，滄海桑田都能改變，更何況是人心了。

　　他的模樣看起來倒的確像是失憶了，但也不能排除是否是故意裝出來的。

　　想來想去謝執硯都有些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