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魏壓之隕
一路向北,莊玉絲毫沒敢停歇。
從黃昏到深夜,連續用了八張疾風符,直到將體內最後一絲靈力跑空,他才停了下來。
在那密林之中,他已經朝著北方,跑出了六百多裡。
將已昏迷不醒的魏壓,放在了一個隱蔽的樹洞裡面,他自己則在外面小心地觀望。
好一會兒之後,沒有察覺到周圍有其他動靜,莊玉才虛脫一般地盤坐了下來。
服下兩粒化靈丹,又取出了兩塊火靈石,來填補自己體內消耗一空的靈力。
而此時,在南邊一千多裡處的密林中,糙男何褚和艷女武青兩人,正在發洩一般地毀壞整片林子。
一片又一片的參天巨樹,都被這兩人手中的法器橫掃一空。
但整整找了兩個多時辰,他們也沒有找到莊玉和魏壓的痕迹。
直到了下半夜,這兩人才極為不甘地離開了這林子,向西返回了白川石林。
而莊玉在初步恢復之後,也就直接躺在了地上,身心俱疲之下,半暈半迷地睡了過去。
等莊玉再次醒來時,已經到了第二日的下午,陽光透過繁茂的樹冠照了下來,正好照在了他的臉上。
擡起頭,坐起身,先快速環顧四周,又看向了樹洞中的魏壓,還處在昏迷的狀態。
莊玉輕步走了過去,隻見此時的魏壓,頭髮已如白灰,臉上幾無生氣,閉著的雙眼中,是兩條清晰而下的血痕。
嘆了一口氣,莊玉俯下了身來。
伸出右手,握住了魏壓的左手手腕。
一股靈力從指尖傳出,順著魏壓手臂的經脈,探向了其丹田處。
莊玉的神識,也隨著那股靈力,進入了魏壓的體內。
一進去之後,便覺得魏壓的身體,已經像河流乾涸了一般,察覺不到靈力的波動了。
到了丹田處,觀察其道基,那團「本命之暗」,也已經殘破了。
已經散亂成了一片黑粒,毫無靈性之感了。
再次嘆了一口氣,莊玉將靈力和神識都收了回來。
隨後,將魏壓扶正盤坐,喂他服下一粒化靈丹,同時從其身後將靈力注入其體內,以煉化那粒化靈丹的藥力。
但兩人所修法系不同,火靈力和暗靈力本身也並不親和,所以莊玉極為小心。
約小半個時辰後,莊玉才停了下來,將魏壓撫平躺下,自己到了一邊打坐休息。
直到了夜幕降臨時,忽然聽到了一聲幹「咳」。
睜眼看到,是魏壓醒了,隻見他側了側頭,似不知自己在何處。
莊玉馬上起身,想觀看其情況。
而魏壓在感到有人朝其走來後,竟馬上向後逃離地躲了躲,而後極為無力地張口道:
「是莊玉麼?」
聽到此話,莊玉心中竟一陣心痛,幾欲落淚。
此時魏壓雙眼已破,但如果他修為還在的話,不可能認不出自己的。
站立著,就在魏壓身邊,莊玉恭敬地一拱手道:
「師兄,是我。」
魏壓點了點頭,隨後向上擡了擡手。
莊玉馬上又俯下身,將其扶坐了起來,靠在了樹榦上。
「身上有水麼,我喝一口。」魏壓道。
莊玉馬上從儲物袋中,取出了一個綠瓶,那瓶中還有返程時,從柳家客棧中裝的靈茶。
將瓶口喂向魏壓,魏壓極小地連連喝了幾口。
稍休息了一會兒,魏壓略微恢復了一點精神。
「師兄,我們先在這裡躲一天,明天一早,我就帶你回宗門。」莊玉道。
聽到此話,魏壓竟先開口一笑,又搖了搖頭,就如自嘲一般。
「我的道基已毀,修為盡失,軀體殘破,已經活不了了。」魏壓道。
「師兄,等我們回到宗門,我就帶你去找和你相熟的師叔師伯。」
「我們丹霞谷內,也有幾位擅長煉製療傷丹藥的師兄,我會去找他們為你煉藥。」
「我還認識馮安之師伯、鍾子楚師叔、葉流雲師叔,我去找他們,求他們救你。」
「一定會有辦法的。」
聽莊玉說著,魏壓再次搖了搖頭。
「我已經救不活了,就算是能救,宗門怎麼可能費力氣救我呢。」
「那些師叔師伯們,隻怕他們看都不會看一眼。」
莊玉低下了頭,不知該如何作答。
魏壓也輕嘆口氣,說道:
「我們對於宗門,不過是一個散修出身,可有可無的鍊氣弟子。」
「在宗門裡,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築基師叔、金丹師祖,為那些出身高貴的家族子弟,獻出我們一生的修為和精力。」
「沒有人會在乎我們的。」
莊玉張了張嘴,仍不知該如何接話,想自己拜入青陽宗以來,進入丹霞谷煉丹之後,確實如此。
又停了一停,魏壓苦笑道:
「我一生漂泊,沒想到臨死之際,身邊還有一個呆傻師弟守著,這也許就是緣分吧。」
隨後,又停了好長一會兒,魏壓如回憶一般地開口道:
「我出身世俗,幼時孤苦,早年飄落,陰錯陽差走進了這修仙界。」
「十六歲開始入道,二十歲練至鍊氣十層,拜入了青陽宗,二十二歲便修鍊到了十三層大圓滿。」
「當年宗門念我是暗靈根修士,準備賜我一枚築基丹。」
「但元湯山童家,很快就找上了我,希望我將築基丹,讓給其家的一名嫡系子弟。」
「這童家於我入道,有引路之恩,加之我覺得自己暗靈根天賦異稟,不需築基丹也可築基,便同意讓了出去。」
「結果二十三歲衝擊築基,呵呵…,我差點修為跌落。」
「童家那名子弟,也沒能築基成功。」
「後來,我用了六年時間,攢了兩千靈石,從靈獸谷一家族手中,買到了一枚築基丹,但那隻是一枚廢丹。」
「那枚丹藥,也沒能讓我築基成功。」
「從那時起,我便將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傀儡之術上。」
「而到了三年前,東宗的龍澗河和六連谷,被西宗搶走,東宗的飛舟不能再直接飛到青陽坊市,隻能飛到太白峰。」
「沒想到這件事,卻給我帶來了莫大的益處。」
「我開起了從太白峰,到青陽坊市的傀儡馬車,隻半年時間,我就賺了三千靈石,一年下來,就是六千靈石。」
「這麼多靈石,讓我又燃起了希望,到處尋找能買到築基丹的渠道。」
「直到了一年前,一次外出時,我遇到了碧遊宮的那對男女,何褚、武青,他們說自己手中有築基丹,可以賣給我一枚。」
「當時他們還給我看了,他們手中的築基丹,足足有四枚。」
「但他們要我弄一副上等的龍鯉骨,再加一些靈石來換,我答應了。」
「隨後,我就開始打探龍鯉骨的消息,最終找上了散人山坊市的搖光院,通過那拍賣場內部的人,我得知了將有龍鯉骨拍賣的消息。」
「你能想象,我當時很是激動,馬上就去了碧遊宮,找到了何褚和武青,和他們約定了交易的時間和地點。」
「時間就定在了那場拍賣會的八天後,而地點,就在那片白川石林之中。」
「何褚和武青這兩人,我以前也認識,和他們一起外出探過寶,知道他們頗有手段。」
「所以返回宗門後,我就去找了你,讓你幫我煉製飛潛丹,以備不測。」
「我想有了這丹藥,就算有意外發生,我也是可以應付的。」
「還記得那個黃昏嗎,我正在白川石林中觀察四周,不想卻碰到你身入其中。」
「我當時出手試了試你,如果你有十三層的修為,我可能就會邀請你當我的幫手了。」
「但當時感覺你修為不夠,真有危險,你來了也無濟於事。」
「後來,從搖光院順利拍到了龍鯉骨,我便先到了這白川石林,也提前布置了一些手段,直到那對男女前來。」
「等他們到了後,交易那時,我一手拿著龍鯉骨的玉盒,那武青一手拿著築基丹的玉盒,何褚在其身後千步之處。」
「我們兩人,同時舉起玉盒檢查,她先看了龍鯉骨,一臉媚笑。」
「而當我打開她手中的盒子時,那裡面一目強光,閃住了我的雙眼,那竟是大威光烈符。」
「不待我反應過來,那妖女就將那符,打進了我兇口之中。」
「情急之下,我直接吃下了那兩粒飛潛丹。」
「我和那兩人,激戰了起來,但那光烈符在我體內,快速侵蝕著我的暗靈力,我也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長時間。」
「一邊應付那兩人,我一邊向東邊退,提前布置的那些手段,也都被那兩人一一破去。」
「到了最後,我也意識到了,我逃不了了。」
「我也就不想逃了,不如和他們拼個你死我活,來得痛快。」
「我就用了那天鬼噬魂術。」
「這是邪術,也是禁術,用了也就等於獻祭了生命之力。」
「但即使這樣,還是沒能殺得了那對狗男女。」
「不想,最終卻被你救到了這裡。」
「真是天意弄人啊!」
說完這句之後,魏壓就靠在了樹榦上,似乎是說累了,想要休息一會兒。
莊玉心中也是極為感慨,以魏壓師兄的暗靈根,如果當年沒有讓出那枚築基丹,也許他早就是被人敬仰的魏師叔了。
如此天資,隻因出身,也難成志,起落之下,竟是此等結局。
看著魏壓又陷入了昏睡,莊玉便也盤坐了起來,打坐調息。
不知過了的多少時間,又聽到了一聲咳。
睜開眼,隻見魏壓又醒過來了。
而此時,魏壓的臉色,竟看起來非常紅潤,不再像之前那般蒼白。
他似乎是想要坐起,莊玉便趕緊起身過去,將他扶坐了起來。
隨後,莊玉自己,也盤坐到了魏壓的對面兩步處。
隻見,魏壓的神情,就像是看透了所有一般,向著莊玉說道:
「莊玉,我死之後,把我送回老家吧。」
「我老家…,在文國於州府綿山鎮。」
「送到地方之後,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就把我埋了。」
「不用立墳,不用立碑,什麼也不用,就當是我離家幾十年後,回歸故裡了吧。」
「我的儲物袋裡,還有些東西,以後都給你了。」
「但你要記住,為我守靈一百天,一百天後,那儲物袋就是你的了。」
聽到此話,莊玉雙眼不禁濕了,聽此臨終之言,若無悲憫,實為禽獸。
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被魏壓擡手止住了。
「我也不需要你為我報仇,立下任何心魔誓言之類的。」
「和何褚、武青的仇,是我和他們的事,與你無關。」
「我魏壓技不如人,這仇此生報不了了,來世再說。」
「明天一早,就把我收斂了吧。」
莊玉連連點頭,眼淚已開始止不住往下流。
魏壓的身上,有一些黑色靈力飄了出來,很快就消散在了空中。
而隨著那些靈力消失,魏壓的頭便垂了下來。
周圍的一切,寂靜無聲。
莊玉一抹雙眼,站起身來,朝著魏壓,深深拜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