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建一座抵禦強敵的戰爭堡壘
謝雲景默默地喝著酒,看著眼前這喧鬧而溫馨的畫面,深潭般的眸子裡,有什麼東西在無聲地融化。這感覺很陌生,卻……不壞。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酒足飯飽,張尋幫著收拾碗筷。沈父和沈大山喝得有點高,被何氏和沈二嫂扶著回屋歇息去了。沈小川也暈乎乎地被沈二嫂拽走。
堂屋裡隻剩下沈桃桃和謝雲景,還有收拾桌子的何氏。
沈桃桃趁著何氏去竈房洗碗的功夫,飛快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塞給謝雲景,壓低聲音:「謝爺,給,這是我這幾天設計的城鎮規劃圖,您先拿著。這幾個金鐲子……算我借的,以後……以後我用更好的圖紙還。」
謝雲景看著手裡那個還帶著她體溫的小布包,又看看她一臉認真的小模樣,沒說話,隻是默默地將布包收進了懷裡。
沈桃桃鬆了口氣。
晚上,何氏收拾完竈房,回到她和沈父的屋裡。沈桃桃跟了進去,關好門。
「娘,」她從懷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的紅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
燭光下,兩隻一模一樣的,足有小指粗細的實心金鐲子靜靜地躺在紅布上,那金燦燦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木屋。
「這……這就是……」何氏的聲音都顫抖了,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著那光滑的金鐲子,「真……真給要來了?」
「嗯。」沈桃桃用力點頭,拿起一隻,塞到何氏手裡,「這隻給大嫂,您明天就給她送去。讓她安心待嫁,這隻……」她又拿起另一隻,「給二嫂,您也給她,就說……是沈家給兒媳婦的,是她應得的體面。」
何氏捧著那兩隻沉甸甸的金鐲子,眼圈瞬間就紅了。她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兒,心頭翻湧著酸楚和欣慰。她伸手將沈桃桃緊緊摟進懷裡,聲音哽咽:
「桃兒,我的好桃兒……娘……娘這輩子,最大的福氣就是有你這麼個閨女啊。」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滴在沈桃桃的肩頭,「要不是你,你大哥二哥,還有這一大家子,在這寧古塔……早就……早就埋進雪窩子裡了,哪還能有今天……哪還能想著娶媳婦戴金鐲子……」
沈桃桃鼻子也酸酸的,回抱著何氏,輕輕拍著她的背:「娘,別哭……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咱們以後會越來越好的。您看,暖棚有了,礦有了,食堂有了,謝家軍也有了,開春咱們就辦喜事,熱熱鬧鬧的,讓全寧古塔的人都羨慕咱。」
「嗯!嗯!」何氏用力點頭,抹著眼淚,臉上又哭又笑。
沈桃桃等她情緒平復了些,忽然狡黠一笑,變戲法似的又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
燭光下,一隻比剛才那兩隻更粗,份量更足,更加璀璨奪目的大金鐲子,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
「娘,」沈桃桃拿起那隻大金鐲子,不由分說地拉過何氏的手,就往她手腕上套,「這個是給您的。」
何氏整個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手腕上那隻沉甸甸、金燦燦、幾乎晃花人眼的大鐲子。
她下意識地想縮手:「這……這……桃兒,這不行,這太……太貴重了,娘一把年紀了,戴這個幹啥……」
「怎麼不行,」沈桃桃按住她的手,語氣嬌憨,「您可是老婆婆,是咱沈家的定海神針,大嫂二嫂都有,您怎麼能沒有。而且,這個最大,最沉,最亮,就得給您戴,體體面面的,讓所有人都知道,咱沈家的老婆婆,金貴著呢。」
她一邊說,一邊麻利地把鐲子套牢在何氏有些粗糙的手腕上。那沉甸甸的金光,映著何氏飽經風霜的臉,煥發出一種帶著尊嚴和滿足的光彩。
何氏看著手腕上那隻大金鐲子,又看看眼前笑靨如花的女兒,幸福和感動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將沈桃桃緊緊摟在懷裡,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湧而出。這一次,不再是心酸和委屈,而是幸福的淚水。
「桃兒……我的桃兒啊……」她哽咽著,一遍遍重複著女兒的名字,彷彿這是世間最珍貴的珍寶。
初五過後,外頭雪也停了,日頭明晃晃地照著雪地,刺得人眼睛發亮。
沈桃桃在屋裡悶了好幾天,傷臂吊著,骨頭縫裡都癢癢。她實在憋不住,跟何氏打了聲招呼,裹上厚襖子,用沒傷的那隻手笨拙地系好帶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積雪,往謝雲景那院子溜達。
謝雲景住的地方離沈家不遠。門口謝一和謝二裹著厚厚的皮襖子站崗,臉凍得通紅,看見沈桃桃過來,趕緊挺直腰闆行禮:「女主子。」
沈桃桃擺擺手:「謝爺在裡頭吧?」
「在,主子吩咐了,您來了直接進。」謝一趕緊掀開厚厚的棉布簾子。
一股暖烘烘的的熱浪撲面而來。屋裡陳設簡單,一張土炕佔了小半地方,炕火燒得正旺。靠牆一張舊木桌,上面堆著些卷宗地圖。謝雲景正背對著門口,站在桌前看著什麼,聽見動靜轉過身。
他今天隻穿了件深青色的棉袍,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結實的小臂。少了些戰場上的肅殺,多了幾分居家的沉穩。看見沈桃桃進來,他挑了下眉:「怎麼出來了,傷還沒好利索。」
「悶死了,」沈桃桃跺跺腳,把靴子上的雪沫子震掉,走到炕邊,一屁股坐下,長長舒了口氣,「骨頭都快躺銹了,出來透透氣。」
謝雲景沒說話,走到炕邊,彎腰從炕櫃底下拖出一個矮腳的小炕桌,放在炕上。又轉身從桌上拿起一卷羊皮紙卷。
「圖紙?」沈桃桃眼睛一亮。
「嗯。」謝雲景解開麻繩,將羊皮紙卷在炕桌上小心地鋪開。正是沈桃桃前幾天用左手畫的,那張關於新城建設的草圖。
羊皮紙有些粗糙,上面用燒黑的木炭條勾勒出的線條顯得有些歪歪扭扭,不少地方還因為左手不便而顯得模糊不清。
「喏,」沈桃桃指著圖紙,有點不好意思地撇撇嘴,「左手畫的,好多地方都糊了,看不清楚。今兒個精神好點,我跟你細說說。」
謝雲景沒坐炕沿,拖了張矮凳過來,坐在炕桌對面,目光沉靜地落在圖紙上:「好,你說。」
沈桃桃清了清嗓子,手點在圖紙最中心的位置:「這裡,咱們現在驛站的位置,是整個『軍城』的核心。」
她手指移動,沿著圖紙上幾道粗獷的線條向外劃拉:「你看,以驛站為中心,向四面輻射。不是亂建,要像蜘蛛網一樣規整,橫平豎直,道路要寬,能並排跑四輛馬車那種,底下……底下還得埋東西。」
「埋東西?」謝雲景微微蹙眉。
「對,」沈桃桃用力點頭,「排水溝,用燒好的陶管或者大石頭砌,上面蓋上石闆,雨水雪水,還有那些髒水,統統排到城外的河裡,這樣城裡才幹凈,才不容易生病。不像現在,一下雪化雪,滿院子都是泥湯子。」
謝雲景眼中閃過一絲瞭然。他帶兵打仗,深知營地裡污穢橫流的後果,疫病橫行,比敵人還可怕。這「排水溝」很妙。
沈桃桃的手指繼續移動,指向圖紙上被道路分割成的一個個方塊區域:「這些方塊,就是功能區,不能亂,而且得分開。」
她點著一個靠近中心面積不小的方塊:「這裡是居民區,蓋房子,要一排排的,用咱們新弄出來的那種水泥,摻上碎石沙子,澆出牆來,又結實又保暖。房頂鋪瓦片,再也不怕漏風漏雪。」
她又指向旁邊一個稍小的方塊:「這裡是學校,孩子們念書識字的地方。而且按等級年齡,分為幼兒園,小,初,高甚至大學,這裡的人不能光會種地打鐵,得學本事,學算賬,學看圖紙,學道理,以後才能把咱們的城建得更好。」
「學校?幼兒園?小初高?」謝雲景重複了一遍,這些詞對他有些陌生。
「就是學堂,」沈桃桃解釋,「不過更大,更好,教的學科更多,請先生來教,陸夫人懂醫,可以教點草藥常識;周瑩懂機關,可以教點奇門之術;王玉蘭會馭鷹,可以教其他人,阿鸝會戲曲,可以教孩子文藝類的……反正,有啥本事教啥本事,讓孩子們都學。」
謝雲景看著圖紙上那個標註著「學校」的方塊,眼神微動。他想起軍中那些大字不識一個,連軍令都靠口耳相傳的兵卒。如果……下一代都能識字明理……
沈桃桃的手指又移向另一個區域:「這裡是醫院,同時是醫科大學,也就是……大醫館,比陸夫人那小院大百倍。裡面分好多屋子,有專門看發熱咳嗽的,有專門看刀傷骨傷的,有專門給女人孩子看病的。請好多大夫,備好多藥材,再也不用像現在,誰病了隻能硬扛著等陸太醫兩口子救命。」
她頓了頓,激動地說道:「還要有……產房,專門給女人生孩子的地方。乾淨暖和,有專門的穩婆和大夫守著。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樣,女人在四面漏風的破屋裡,疼得死去活來還沒人理……」
謝雲景的目光落在那個標註著「醫院」的區域,又掃過旁邊一個小小的,寫著「藥房」,「門診」,「急診」的標記。他沉默著,想起了戰場上那些缺醫少葯,哀嚎著死去的士兵,也想起了驛站裡那些因難產而無聲無息死去的女人……
沈桃桃沒注意他的情緒,手指繼續在圖紙上遊走,帶著一種近乎亢奮的節奏:
「這裡是大食堂,不是現在這種小竈房,是能同時坐下幾百號人吃飯的大飯堂,乾淨亮堂,有專門的廚子,頓頓有熱乎飯,有肉有菜。讓幹活的人回來就能吃上熱乎的,不用自己再煙熏火燎地折騰。」
「這裡是綉坊,讓春娘她們管,把會針線活的女人都集中起來。做衣服,做被褥,做軍服,做鞋襪,統一樣子,統一材料。又快又好,還能換工分。」
「這裡是豆腐坊,這裡是酒坊,這裡是油坊……做豆腐,釀酒,榨油,自給自足,想吃啥做啥,不用總靠外面換。」
「還有這裡,鐵匠鋪擴建二十倍,變成兵工廠。「
她將圖紙一翻,指著後面,」這是水力錘和齒輪鍛打機,有了這些,我們就不用完全依賴人工打鐵,而是可以流水線作業,兵器,鎧甲,農具,鍋碗瓢盆,要多少有多少。」
她越說越快,手指在圖紙上飛舞,彷彿那簡陋的炭筆線條在她指尖下活了過來。
一座座堅固的水泥房屋拔地而起,寬闊平整的道路四通八達。孩子們在明亮的學堂裡讀書,病人在乾淨的醫館裡得到救治,工人們在轟鳴的工坊裡揮汗如雨,士兵們在嶄新的營房裡枕戈待旦。
空氣中瀰漫著飯菜的香氣,酒坊的醇香,鐵水的灼熱氣息……不再是苦寒和絕望,而是生機勃勃的煙火氣和鋼鐵般的秩序。
謝雲景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她的指尖,隨著她的描述,那原本模糊簡陋的草圖,在他腦海中迅速變得立體磅礴。
這不再僅僅是一座城池。這是一座集民生、生產、防禦於一體的戰爭堡壘。一個可以自給自足,抵禦強敵的獨立王國。
眼前這張圖紙所描繪的,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對「城池」的認知。他看著沈桃桃那張因為激動而泛著紅暈的小臉,雙眼迸發出近乎頂禮膜拜的灼熱。
「這……」他的聲音已沙啞顫抖,「這城……叫什麼?」
沈桃桃被他那灼熱的目光看得心頭一跳,下意識地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脫口而出:「就叫……『鎮北軍城』,怎麼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