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靠自己掙清白
年輕紅小兵的質問如鞭,抽打在寂靜的空氣中。
他眼裡還閃爍著獵手發現獵物時的興奮和殘忍。
顧清如面對莫須有的誣陷,呼吸變得急促,兇口劇烈起伏。
她突然很想笑,原來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竟是如此蒼白無力。
立再多的功勞,身份還是有污點。
父親歷史不清,母親早逝,繼母兄長下放,遠房親戚遠走香港……
這些,在這個時代,足以讓一個人萬劫不復,墜入深淵。
她曾以為,躲到偏遠邊疆,默默埋頭在連隊當一名衛生員,可以躲開這場風暴。
可命運還是推著她一步步走到今天。
對面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滿意於她的沉默,被視為心虛的默認。
為首的那名中年男子見狀,合上筆記本,語氣冰冷宣布:
「根據組織決定,你現在被列為『重點審查對象』,立即轉入隔離病房,配合交代問題。不得與外界接觸,不得擅自離開。」
「你的工作,暫時停止。」
說完,那名年輕男子就要上前來押顧清如。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
「哐當——!」
病房門被人推開,
所有人回頭,
門口站著一個人,
陸沉洲。
一身筆挺軍裝,邁著大長腿走了進來。
他看也沒看那三人,高大的身影如一道銅牆鐵壁,將顧清如完全擋在身後。
那名中年男子被人打斷詢問有些不悅,正要發作,
見到來人臉色一變,隨即站了起來,臉上堆起笑容,語氣轉為諂媚,
「哎喲,是陸隊啊!您怎麼來了?我們正在執行組織審查,這位同志涉嫌隱瞞海外關係,身份可疑,還請您迴避一下,以免影響調查公正性……」
話裡帶刺,暗示不該來插手這件事。
顧清如看到陸沉洲,其實她不想他來,擔心將他帶入旋渦。
這裡,她可以應付。
小小的房間,一下子擠進來五個人,陸沉洲高大的身形給本就壓抑的房間增添了壓力。
「你要審查的這位同志,在這次「鷹嘴寨」剿匪行動中,是部隊的內應,任務結束後還搶救了包括我在內的七八名重傷員。如今,師部已批準授予她二等功。
在此之前,她還因個人表現突出,立過一次二等功和三等功。」
「根據軍隊條例,兩次二等功記作一次一等功。凡立一等功以上者,出身問題可作已洗清處理,重大質疑需經軍區d委特批方可重啟。」
「現在她的檔案裡,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組織上已對她定性為,歷史清白,立場堅定。所以,她不需要向你解釋任何問題。」
話音落下,猶如一記記重鎚,錘在了紅小兵三人的心上。
屋內一片死寂。
三人僵立原地,面帶震驚。
王主任臉上的諂笑還未來得及收起,便凝固成一副滑稽而尷尬的面具。
他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一聲乾澀的「啊」,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
陸沉洲說的每一個字,都來自正式通報、功勛檔案、組織文件,不得不信。
這些材料,他竟然毫不知情!
他負責審查顧清如,看到她的家庭背景這裡,還以為抓到了漏網之魚,
根本沒有仔細調查她立過幾次功。
或者說,他根本不認為這種嬌滴滴的資本家子女能立功。
這個錯誤實在嚴重,
可笑!
更是緻命!
他嘴唇微微哆嗦,想辯解,想挽回,卻無話可說。
兩名年輕紅小兵瞪圓了眼,互相對視,眼中全是驚疑與動搖——
她?
父親是經濟犯、親戚逃往香港的「黑類子女」?
竟然一年內連立多次二等功?
竟然……是組織認可的功臣?
他們面面相覷,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
剛才還摩拳擦掌,想著抓個「特務」好向上表功,戴上大紅花,登上表揚欄;
可轉眼間,他們要抓的人,竟是嘉獎的英雄!
病房內,局勢徹底逆轉。
良久,王主任終於擠出一句話,
「既……既是組織認可的功臣,那我們……就不打擾了。」
三人灰頭土臉收拾起桌子上的材料,倉皇退出。
門關上前,連一句場面話都不敢再說。
病房重歸寂靜。
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空著的椅子上,彷彿剛才那一場風暴從未發生。
顧清如站在原地,望著那三人灰頭土臉退去的背影,她忍不住低斥一聲:
「這群小人!」
她轉向陸沉洲,「剛才,多謝你。」
陸沉洲點點頭,從懷裡中取出一份文件,輕輕展開,遞給顧清如。
文件上蓋著鮮紅印章,標題赫然入目,
《關於授予顧清如同志集體二等功的表彰決定》,還有鍾維恆親筆簽署的「特急」字樣。
「這是師部剛剛批準的,授予你的個人二等功嘉獎令。鍾首長親自批,緊急處理的。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顧清如接過文件,目光落在那份嘉獎令上,上面清晰地印著她的名字和「在黑風嶺剿匪戰鬥中,英勇無畏,救死扶傷,榮立個人二等功」的評語。
這不僅僅是一份功勛,更是一份護身符,一張足以將她從「黑類子女」的泥潭中徹底拉出來的通行證。
陸沉洲說,「這幾個人恐怕不會善罷甘休,要是有什麼事,你就去找我。」
說完,出於作風顧忌,他沒有再多停留,離開了病房。
顧清如久久看著手中的嘉獎令,眼底驟然一熱。
若無這份功勛擋在身前,等待她的不會是平反,而是隔離、筆錄、無休止的交代,甚至牽連他人。
如今,她的身份,從這一刻起,徹底洗清了!
不再是需要被審查的對象,而是組織認可的功臣。
窗外,風拂過梨樹嫩芽,沙沙作響,像是春天終於掙脫了寒冬的桎梏。
陽光斜斜地灑進來,落在她肩頭,暖得幾乎令人想哭。
她站在光裡,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
自己不再是躲在別人影子裡的人。
不必依附誰的身份,不必仰仗誰的庇護,
她的清白,由她自己掙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