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一封分手信
顧清如沒說話,隻是低著頭,手指無意識摸索著衣角,靜靜聽著每一個字。
此時,林秀芳的話像一把刀刺進了她心裡,但是她知道現實問題的嚴峻。
她早有預感風暴將至,卻沒想到它來得這樣快、這樣狠。
林秀芳的話,印證了她心底的猜想,宋毅的處境比她想象的還要艱難。
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唯有權衡、隱忍、抉擇。
她知道,接下來的日子隻會愈發兇險。
一些人趁勢上台,攪風弄雨,把這裡攪得烏煙瘴氣。
很多幹部接連遭難,輕則被羞辱,重則扣上帽子,連夜帶走,從此杳無音信。
許久,她才低聲說,「如果送他去軍校……能躲開這一切嗎?」
林秀芳點點頭:「軍校屬於系統內培養,一旦入學,身份轉為預備幹部,受組織保護。短期內不會再被追究舊案。但前提是他必須政治清白,不能有牽連。」
顧清如明白了。
她就是那個「牽連」。
她腦海中浮現出宋毅的模樣——
穿著白襯衫走在連隊的小路上,
食堂裡笑著遞給她一碗熱粥,
風雪中不顧一切衝進了地窩子,
離開師部時隔著車窗,那一眼沉默的相望……
他穿白襯衫最好看,
她不想他被羞辱,被摧毀,被磨平稜角。
她希望他一直是那個眼裡有光的人。
顧清如心裡刀絞一般,但是面上維持神色平靜,她輕輕點頭,
「阿姨,我想寫一封信,你能替我轉交嗎?」
林秀芳著實鬆了一口氣,眼底閃過一絲遺憾,
她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也看出來,她是真心喜歡宋毅。
識大體,顧大局,可惜…….
現在她能認清現實,願意主動提出分手,這是最好的結局。
林秀芳也不想撕破臉,畢竟……
想了想,她按捺下複雜的情緒,起身離開會議室。
會議室隻剩下顧清如一人。
煤油燈搖曳,映出她孤零零的影子。
顧清如拿出紙筆,鋪在桌上。
手剛碰到筆尖,一滴淚便無聲落下,洇開在紙面上,像一朵小小的墨花。
她默默擦乾眼淚,深吸一口氣,提筆寫下一封分手信。
她折好信,放進信封,寫上「宋毅親啟」,雙手微微顫抖。
然後,她將那盒點心和信放在一起,起身離開會議室。
許久,林秀芳走進會議室,沒看見人,隻看見桌上孤零零的一個方盒子和一封信。
……
午後,衛生所藥房。
顧清如坐在桌前,低頭分揀著曬乾藥材,她的麻花辮梳得一絲不苟,臉色卻比往日蒼白,眼底有抹不去的倦意。宋母離開營部之後,她像是被抽去了生氣。
她沒有變化,依舊按時巡診、寫簡報、整理藥材,話卻少了,笑也淡了。
郭慶儀和周紅梅都看在眼裡,卻不敢問。
她們猜到了,也知道,有些痛,不是安慰能解的。
同時,營部開始傳新任營長要來了,
空氣裡瀰漫著一種看不見的緊張。
「新來的領導,是什麼背景?」
「聽說新來的營長是從師政治部下來的……」
「政治部下來的……」有人喃喃,「那不是專門管『思想問題』的?」
還沒等大家議論出個結果,
新任營長很快到任,姓陳,四十齣頭,戴眼鏡,說話慢條斯理,笑容溫和。
新任營長陳新安到任第三天,就在全營大會上宣布:「思想不牢,地動山搖。今後,政治學習列為頭等任務。」
從此,每天清晨出工前,必須集體學習紅寶書兩小時。天還黑著,寒氣刺骨,戰士和知青們裹著棉襖,在操場上列隊,每個人手裡握著一本紅寶書,
學習由新任營長親自主持,他站在台前,念著書裡的語錄,兩個小時時間過得很漫長。
誰也不許打盹、念錯字,相互之間揭發舉報。大家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晚飯後,還要組織「晚間思悟會」,每人要寫五百字思想感悟,由小組長收齊上報;
生產任務被挪到了角落。
麥田荒了半壟,羊群瘦了一圈,可沒人敢提。
誰要是說一句「地再不種就誤農時了」,立刻有人冷冷接話:「思想不過硬,種地也長不出好莊稼。」
食堂的牆報也換了。原先貼著防疫知識、生產標兵照片和知青學習心得的版面,一夜之間被撕去,換上了幾幅新刷的標語:
「提高警惕,嚴守紀律!」
「思想不純,寸步難行!」
「一切行動聽指揮,不容半點雜音!」
整個營部像被罩進一口鐵鍋,悶熱、壓抑、無聲無息地沸騰。
大家被迫改變。
說話前先看四周,走路時低頭貼牆,連咳嗽都憋著。從前見面熱情招呼「吃了嗎」,現在隻敢點頭示意,眼神一碰就閃開。
玩笑沒了,歌聲沒了,連孩子在院子裡跑跳,都被大人厲聲喝止。
馮所長是最先嗅到風向的人。
他在衛生所立刻響應「政治挂帥」,騰出診療室的一半空間,辦起「思想學習班」,牆上掛起領袖語錄,桌上擺滿文件彙編。
晨會不再是分配任務,而是全體的思想學習。馮所長帶頭領讀,逐字逐句,聲情並茂。誰讀得不夠響亮,誰眼神飄忽,都會被記下名字,列入「思想待提高名單」。
這一天,衛生所眾人都已經到齊,參加晨會。
郭慶儀卻遲遲沒來。
馮所臉色有些不好,他覺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挑戰。
牆上的掛鐘指向八點半。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郭慶儀匆匆進來,髮絲微亂,眼下泛著青黑。
她剛從病房出來,守了一名高燒戰士一整夜,直到確認無礙才敢合眼。
「報道!」郭慶儀在門口站定,聲音略顯沙啞。
馮所長沒讓她進來,隻冷冷擡眼:「郭衛生員,現在幾點了?」
「八點三十二分。」有人小聲答。
馮所長嘴角一扯,語氣陡然加重:「有些人啊,嘴上講政治,行動卻重業務輕思想。是不是覺得救幾個人,就能不守紀律了?」
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
眾人低頭,沒人敢出聲。
郭慶儀站在原地,臉頰發燙。她有些委屈,想解釋自己是因為照顧病人徹夜未眠,才遲到的。
若是周營長還在,馮所長是不會用這種態度對待她的。
顧清如趕緊拉郭慶儀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