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他又幫了她一次
雜物間角落堆放著生鏽的農具和發黴的麻袋,唯一的光源來自一扇高且小的臟污窗戶,光線昏暗。
門半掩著,門外隱約傳來看守的踱步聲和咳嗽聲。提醒著他們時間有限,且處於監視之下。
顧清如站在床邊,「黃志明,躺下吧,我給你做一下檢查。」
黃志明遲疑了一瞬,還是依言躺上那張破舊的木床。
他仰面躺著,視線落在斑駁的屋頂茅草上,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有震驚、警惕,還有一絲……釋然。
她來做什麼?
是來質問的嗎?
是來替她父親報仇的?
這個念頭纏緊了他的心臟。
他簽署了那份證詞,說顧崇山篡改賬本,做偽賬,親手將顧崇山送進勞改農場。
他知道,這筆債,終究要還的。
顧清如俯身,動作專業而利落,翻開他的眼瞼,檢查口腔。
「黃志明,根據癥狀需要隔離觀察。你最近接觸過什麼可疑的人或物嗎?」
這話是說給外面的看守聽的。
黃志明將頭轉向了另一側,不看顧清如眼睛,「沒、沒有……同志,我沒事,就是有點傷風,不用隔離……」
顧清如不動聲色地向前半步,側身擋住門縫可能投來的視線。
下一瞬,她拿出黃志明的紙條,在他眼前一晃,「什麼意思?」
黃志明看到紙條,雙眼瞪大,但抿了抿唇,沒說話。
顧清如盯著他,緊追不捨繼續逼問,「我父親的定案證詞,有你的簽名,為何要作偽證?」
聽到顧崇山的名字,黃志明的身體明顯一震,眼中閃過複雜的情感,壓低聲音說,「對、對你父親,我……我很抱歉……咳咳……」
他的情緒波動引發了劇烈的咳嗽,聲音中帶著幾分痛苦和無奈。
就在這時,門外腳步聲逼近。
「怎麼回事?這裡面是什麼情況?」門外傳來的是保衛科幹事的聲音,帶著一絲懷疑。
看守低頭哈腰地回話:「報告,衛生員同志查出黃志明有可能感染的是疫病,正在裡面做複檢,她提出需要單獨隔離。」
「為何要單獨隔離檢查?不是有專門的病區嗎?帶到那裡檢查就可以了。」
保衛科幹事對這件事有些懷疑,話音未落,便準備開門進來。
屋內,顧清如的心跳驟然加速,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接近黃志明,還沒有得到任何線索。若錯過這次機會,下次再單獨見到黃志明恐怕難上加難。
「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
保衛科的張幹事走了進來,他身材精瘦,一進門,目光便像探照燈一樣掃視過來。
先是落在躺在病床上黃志明身上,然後轉向戴著口罩的顧清如,眼神裡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最後,他的視線在狹小、簡陋的雜物間轉了一圈。
做完這一切,他抱著雙臂,身體斜倚在門框上,擺出一副監工的姿態,一言不發。
顧清如的心微微一沉,但她臉上沒有絲毫波瀾。她轉身,手指依舊搭在黃志明的手腕上,感受著他那因緊張而急促的脈搏。
她接著詢問,
「黃志明,回答我的問題。最近一個月,你都接觸過哪些牲畜?具體到哪個棚。有沒有出現過發燒、渾身無力、關節酸痛的癥狀?」
在張幹事那雙鷹眼的注視下,黃志明本就緊繃的神經瞬間崩斷了。
他眼神躲閃,額頭上的冷汗滲了出來,嘴唇哆嗦著,回答得語無倫次:「我……我就在牛棚……就,就是喂牛……沒,沒接觸別的……發燒?好像……好像有點……」
他怕說錯話被張幹事看出破綻,不光影響他還影響顧清如。可越是緊張,就越是慌亂。
黃志明的慌亂,立刻引起了張幹事的警覺。
他抱著雙臂的手放了下來,眼神裡的懷疑幾乎要化為實質。他擡起腳,正準備上前親自盤問,將這個犯人的「異樣」查個水落石出。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個沉穩而熟悉的聲音:
「張幹事。」
張幹事回頭看去。
隻見陸沉洲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他身姿筆挺,面容冷峻,
「我們要對所有在押犯人進行一次安全抽查,正好和顧醫生他們的防疫排查同步進行,效率更高。這件事,就麻煩張幹事你來組織協調一下。」
陸沉洲的語氣平和,他甚至沒有看病房裡的情況,彷彿隻是恰巧路過,下達一個指令。
門口的張幹事臉上的表情瞬間從警惕變成了諂媚。他立刻點頭哈腰地應道:「好的,陸科長!沒問題!我這就去安排,保證配合好師部領導的工作!」
這可是師部下來的幹部,在他眼裡,審問一個犯人的小事,和伺候好這位陸科長相比,簡直不值一提。他立刻將「黃志明有問題」這個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轉身,大步流星地離去。
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力,瞬間消散。顧清如悄悄鬆了一口氣,但她知道,時間不多了。
她抓緊機會,低聲詢問,「黃志明,我知道你當初簽字是有苦衷的,是不是?」
黃志明表情慌亂,咬牙不語。
「黃志明,我不是來找你報復的。你有一個和我父親一樣的銅馬,對不對?銅馬中是那個人的罪證,你若是死守這個秘密,事情隻會越拖越糟糕,你真的願意一直背負這個秘密嗎?請相信我,我既然能來農場找到你,就能妥善處理這件事。」
黃志明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掙紮,但最終還是咬牙說道:「顧清如,你父親的事,我對不起你們,但我真的不能說……對不起。」
雜物間陷入短暫的沉默。
顧清如見狀,心中雖有不甘,但也知道再逼問下去恐怕無濟於事。她嘆了口氣,從醫藥箱中取出一些基礎消炎藥,遞給黃志明:「這些葯你先吃著,注意身體。」
黃志明接過葯,低聲道:「謝謝。」
顧清如點點頭,不再多言,打開了雜物間的門。
門外,陸沉洲靠牆而立,身影挺拔,手中翻著一冊農場人員登記簿,身邊站著張幹事。
看到雜物間門開了,陸沉洲看過來,兩人目光交匯,無需言語,彼此心知肚明。
看守見人出來,立刻湊上前,壓著嗓音問:「怎麼樣?是不是傳染病?」
顧清如緩緩摘下口罩,輕輕搖頭:「我又詳細檢查了一遍,還好是單獨隔離檢查。黃志明隻是風寒引起的咳嗽,不具傳染性。」
「不過他有反覆低燒的現象,體質太差,建議近期避免重體力勞動,否則容易反覆。」
看守一聽「非傳染」,頓時鬆了口氣,自動忽視了顧清如後半句話,揮手就朝屋裡吼:「黃志明!聽見沒?裝什麼病號!出來幹活去!」
顧清如壓下心緒,如常走到蔣文娟那裡,繼續給其餘犯人進行檢查。
黃志明最後的眼神她記得清楚,震動裡帶著一絲慌亂的表情,讓她相信隻要再加碼,應該可以撬開他的嘴,揭開真相。
登記完最後一個病人,顧清如收拾好記錄本和藥箱。
打開藥箱,安乃近隻剩三闆,消炎片發完了。來時藥箱裡帶來的藥品,大半都發出去了。
農場這邊,不隻是傳染病,人也病得不輕。慢性支氣管炎、關節炎、胃病……不少人蹲著都能睡著,一咳就是半分鐘。
可他們不說,幹部也不報,就當沒事。
報了,上面也不會重視,更不會批葯。
她關上藥箱,扣好搭扣,沒說話。
黃志明那裡,她要再想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