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硝煙裡的白梅
然而第二天,七連會議並沒能如期舉行,因為七連來了兩輛軍車。
晨霧還未散,一輛吉普車以及一輛軍用卡車歪斜地停在操場上,卡車車頭凹陷處冒著青煙,車身全是劃痕,輪胎上還沾著新鮮的血跡和泥漿。
吉普車車門一聲被踹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跳下車,
男人的輪廓如刀削鋒利,深綠色的軍裝緊貼著他挺拔的身軀,肩線被寬厚的肩膀撐得筆直,腰帶束出精瘦的腰身,襯得整個人如出鞘的利劍般淩厲。
火藥灰粘在他稜角分明的下頜上,卻更添幾分野性的魅力。
他擡手抹了把臉,袖口沾著暗褐色的血跡,腰間別著手槍套以及一把匕首。
而比起劉建軍那身不離身,隨時穿著闆正的軍裝,他的制服上滿是塵土和火藥灼燒的痕迹,卻奇異地更顯軍人本色。
就像一把真正上過戰場的槍,掩不住的硝煙味。
褲腿利落地紮進高幫軍靴裡,每一步都帶著蓄勢待發的力量感。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般掃過操場,在看到牆上打倒技術壟斷的鮮紅大字報時,眉心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卡車車廂裡傳來此起彼伏的呻吟聲,一個士兵探出頭,聲音嘶啞:
隊長,王參謀快撐不住了...
七連的執勤人員慌忙跑去喊顧清如,
顧衛生員!快!救人!
顧清如拎著藥箱從衛生室飛奔而來。
身後跟著聞訊趕來的周紅梅、王愛玲等人。
操場上一片混亂。
車廂裡橫七豎八躺著七八個軍人,最嚴重的那個腹部被豁開一道口子,腸管幾乎都能看見。
顧清如剛跑近,一道人影突然橫插過來——
站住!
劉建軍張開雙臂攔住她,面向七連聞訊趕來的群眾,聲音刻意拔高,
顧清如已經不是衛生員了!她用的都是害人的偏方!
他沒看到的是,身後那個高大男人的眼神驟然轉冷。
咔嗒。
槍套彈開的輕響讓所有人一靜。
高大男人大步走上前來,右手揪住劉建軍的領子,左手槍管直接抵上他下巴,金屬的寒意激得劉建軍一個哆嗦。
要麼滾,陸沉洲的聲音冰冷,要麼吃槍子兒。
劉建軍喉結滾動,冷汗順著太陽穴往下淌。
軍車的隊長,正是陸沉洲。
顧清如沖陸沉洲點點頭,看都沒看劉建軍,背著藥箱衝過去,
衝到車廂門口,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她打量了一下車內情況,情況比她想的還要嚴重。
「醫生,先救王參謀。」
一個滿臉是血的士兵掙紮著讓開位置,露出身後那個腹部重傷的戰友。
那是個約莫二十一、二歲的年輕軍官,雖然面色慘白,但眉宇間仍透著不凡的氣度。
周圍士兵緊張的神情和下意識保護的動作,都暗示著此人身份特殊。
他的傷勢卻最為駭人,腹部被豁開一道猙獰的傷口,腹部腸管已經部分外露,隨著微弱的呼吸輕輕顫動。
顧清如毫不猶豫地跪進血泊中,取出針包,銀針穩準刺入等穴位。隨著針尾輕顫,噴湧的血流逐漸變成緩慢滲漏。
清如,要幫忙嗎?
周紅梅帶著幾個女知青沖了過來,看到這麼多傷員,緊張的聲音發顫。
顧清如頭也不擡,手上動作不停:
準備熱水,把紗布煮沸送過來。
「王愛玲,你給輕傷那幾個軍人處理下傷口。」
我這就去!
周紅梅轉身就往食堂跑,腳步又快又穩。
王愛玲想上前幫忙,卻在看到流血傷口時,猛地捂住嘴,臉色煞白:
「不行...我、我看見血就發暈...」
「你去幫紅梅燒水,這裡我們來。」
於秀芬一把拉開她,利落地挽起袖子。
劉芳芳已經麻利地打開醫藥箱,取出剪刀和繃帶:
我倆來處理輕傷員。
給腹部受傷的年輕軍官針灸後,顧清如打開藥瓶,將暗紅色的止血粉灑在猙獰的傷口上。
令人震驚的是,原本汩汩冒血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形成了一層凝膠膜。「血止住了!」周圍的士兵中有人驚呼。
「清如,紗布煮好了。」王愛玲直接端來一個鍋。
按住他肩膀!她對最近的士兵喊道,同時用竹鑷夾起煮沸的紗布,吹涼後,輕柔覆蓋在外露的腸管上,
這隻是臨時處理,必須送營部手術,現在縫合會害死他!
顧清如飛速打開筆記本,撕下一張紙,寫了一張字條別在傷員衣領:
未清創,禁飲食
顧清如正俯身寫字條時,王振軍在朦朧的意識中,隱約看到一張清麗的面容。
晨光落在她的側臉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輪廓。
她的眉頭微蹙,專註而沉靜,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像一株生長在硝煙裡的白梅。
這個念頭在王振軍混沌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想要開口,卻隻發出一聲微弱的氣音。
顧清如聞聲擡頭,四目相對的瞬間,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然,隨即恢復專業的冷靜:別動,保存體力。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滴清水落入乾涸的土壤。
王振軍還想說什麼,但劇痛和失血帶來的黑暗再次席捲而來。
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後一刻,他記住了她耳畔那一縷散落的髮絲,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金色。
顧清如顧不上鬆口氣,轉向下一個重傷員,這名戰士的大腿動脈被彈片劃破,腿上雖然做了緊急處理,但是紮著的布上幾乎全是血。
顧清如眉頭微皺,動脈破裂,針灸無法在短時間內完全阻斷高壓血流。
直接壓迫加止血帶是戰場急救的黃金標準。
她用手掌壓住傷員大腿根部,衝車外的王愛玲喊道,
王愛玲!把棍子給我!
顧清如用繃帶在傷口上方十厘米的地方緊緊纏繞三圈,王愛玲手忙腳亂的遞過來幾根木棍。
顧清如將半截斷木棍插入繃帶間隙,用力旋轉絞緊。
傷員發出痛苦的悶哼,但噴湧的血流終於變成了緩慢的滲漏。
之後,利落的剪開褲子,給傷口上撒上止血藥粉。
止血藥粉在此時立了大功。若不是有這個粉,隻怕就七連衛生室簡陋的條件來說,這些傷員有一大半挨不到送營部。
「這什麼粉末,太神奇了。灑上就止血了。」
邊上有個小兵看著驚呼道,眼睛瞪得溜圓。
他胳膊上深可見骨的傷口剛撒上藥粉,血就奇迹般地止住了,隻在紗布上留下淡淡的褐色痕迹。
「是啊,太厲害了吧,止血神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