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一直都不知道車曉妮對席慕凡還有過那樣的心思，所以她臉上帶著幸福的紅暈，「曉妮姐，我來找旺叔，想讓他開證明和介紹信，我和慕凡哥準備領證了。」

　　「……」車曉妮錘在身側的手握緊拳頭，眼神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

　　但很快，她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啊？領證啊？席慕凡同志這是主動放棄了工農兵大學的名額？這次的名額是去首都醫學院繼續深造啊！這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機會，他就這麼放棄了？！」

　　「！」白雲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手裡的點心包差點掉地上，「曉妮姐，你…你說什麼？」

　　車曉妮再次驚訝，「白雲，你不知道？席慕凡同志沒跟你說嗎？前幾天，公社就有消息了啊，雖然陳大夫捨不得他離開，可席慕凡同志還年輕，還有大好前途，他本身就是醫學生，這會兒回去深造，以後前途無量啊！」

　　說完了，她假裝看不到白雲變得煞白的臉，繼續道，「席慕凡同志要是回去深造，學成了就是更厲害的大夫！這可是改變命運的大好事！咱們全大隊都替他高興，都支持他去！你呢？你不支持嗎？」

　　白雲隻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竄上來。

　　席慕凡能回城了！

　　他能去上大學了！

　　繼續當醫生…

　　一旦領證，就意味著他要紮根農村…意味著他要放棄這個機會！

　　想到這，白雲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低下頭，聲音乾澀發緊，「是…是好事，那個…曉妮姐，今天你就當我沒來過！」

　　說完，她把手裡的東西塞到車曉妮手裡，「這是給嬸子的。」

　　話落，她轉身就跑。

　　車曉妮站在原地，看著她跑開的身影，臉上的表情漸漸扭曲。

　　如果不是席慕凡！

　　我哥也不會死！

　　他憑什麼得到幸福？

　　……

　　從大河灣生產大隊出來，白雲心亂如麻。

　　她沒有直接回公社衛生隊找席慕凡，也沒有回工廠宿舍。

　　而是去了家屬大院。

　　她腦子裡全是席慕凡要回城上大學的事，很亂，非常亂！

　　她很想跟席慕凡結婚，可更不想讓他因為自己耽誤前途。

　　現在的她需要找個人傾訴。

　　而她唯一能傾訴的人，就隻有奶奶和姐姐。

　　白雲來到家屬大院時，關文如已經去廠裡。

　　身為廠長，要操心的事兒不少，她要帶奶奶出趟遠門，這次出去，最少半個月，所以廠裡的一切，她也得安排好。

　　白雲推開門，有些失神的喊，「奶奶，姐…」

　　話音未落，她就看到關婉欣正扶著桌沿劇烈地咳嗽，臉色異常蒼白。

　　「小雲。」關婉欣咳得撕心裂肺，身體佝僂著，「咳咳…咳…小雲你來了…咳咳…」

　　白雲瞬間忘了自己的心事，驚恐地衝過去扶住她，「奶奶！您怎麼了？您這咳嗽怎麼還沒好，而且越來越嚴重了！」

　　她才剛說完，關婉欣猛地咳出一口暗紅色的血，濺在地上！

　　「！！」白雲嚇得魂飛魄散，聲音都變了調，「奶奶你吐血了！天啊！你別嚇我！我…我馬上送你去衛生隊！我背你去！」

　　她手忙腳亂地就要去背關婉欣。

　　關婉欣卻用出乎意料的大力，死死抓住白雲的手腕，阻止她的動作。

　　她喘著粗氣，努力平復，眼神異常清醒，「不…不去了！小雲！你先扶奶奶進屋，別驚動其他人，別給大家帶來麻煩！」

　　白雲又急又怕，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奶奶！都什麼時候了！你別怕什麼麻不麻煩的，你得先去看病啊！有什麼話等看完醫生再說！」

　　「真不用了！」關婉欣抓著她手腕的手更用力了，「乖，聽話，先扶奶奶進屋。」

　　白雲完全懵了，可奶奶突然強勢起來，她也隻能聽話。

　　兩人進屋後，白雲讓關婉欣半躺到床上，「奶奶，我們去衛生隊吧。」

　　關婉欣已經緩過來了很多，她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小雲啊…奶奶的身體…奶奶心裡有數…咳咳…這次…怕是不大好了…」

　　「！！」白雲眼淚唰地掉下來，拚命搖頭，「不會的！奶奶你別胡說！我們馬上去衛生隊！姐姐會開車，我們去省城的醫院，一定能治好的！」

　　「咳咳…咳…」關婉欣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嘴角又滲出血絲，她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抹掉，緊緊攥著白雲的手，彷彿用盡最後的力氣：

　　「傻孩子，前兩周我們不是去了嗎？治…治病也看命數！上次醫生已經跟我說清楚了，我這病無葯可治，那時候，你姐夫還沒回來，我怕你姐姐擔心，一直沒有跟她說。」

　　白雲看著奶奶嘴角的血跡，整個人都呆住了，巨大的恐懼席捲了她，「奶奶，你…你一定能好的！一定能痊癒的！」

　　說話間，她渾身發抖起來。

　　關婉欣靠在床頭，氣息微弱但眼神清明，緊緊握著白雲的手。

　　「奶奶自己的身體，奶奶知道，醫生也說了…肺上的老毛病，治不好了…也就是…拖些日子罷了…」

　　白雲淚如雨下，拚命搖頭，「不會的！奶奶！我們去省城！去找大醫院！」

　　關婉欣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傻孩子，別費那個勁了…奶奶這把年紀…活夠本了！看著你姐姐成了家，有了三個那麼好的娃娃…奶奶知足了…現在…奶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紅旗了。」

　　白雲泣不成聲，「奶奶…」

　　關婉欣慈愛的目光看著她，「白雲，席慕凡是個好孩子，你們也相處了那麼多年，如果喜歡彼此，就好好在一起，人這一生，世事無常，別讓自己留遺憾。」

　　白雲猛地擡頭，滿臉淚痕，「奶奶…」

　　她現在腦子亂得很，不想去想席慕凡的事兒！

　　關婉欣喘了口氣，繼續說，「你跟席慕凡結婚，奶奶相信他一定能讓你幸福，能照顧好你，你和你姐姐有了歸宿，就是不知道紅旗會找到什麼樣的女孩子。」

　　說到這，關婉欣眼底升起一抹遺憾，「奶奶是等不到他結婚生子了。」

　　「奶奶…」

　　白雲哭的說不出話。

　　關婉欣拍了拍白雲的後背，「雖然奶奶這麼說很自私，可在這裡，奶奶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你姐夫是個好軍人…可他肩上扛著國家的擔子…一旦有任務…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都回不了家！

　　家裡…裡裡外外…大事小情…全得靠你姐姐一個人撐著！她性子要強…可再要強…她也是個女人…是三個孩子的媽…她累啊…」

　　不用她說完，白雲就懂了，她用力點頭，哽咽道，「我知道！奶奶，我會幫姐姐的，我會照顧三個外甥的，沒有您和姐姐，我這些年也不可能過的這麼好，我幫姐姐和外甥都是應該的。」

　　關婉欣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奶奶這輩子就沒看錯人，你呀…跟你爺爺一樣熱心腸，我比那些好友多活了那麼多年，也是時候去跟他們團聚了。」

　　白雲心如刀絞，緊緊回握奶奶枯瘦的手，「奶奶！你別這麼說！你一定能好的！」

　　關婉欣笑了笑，「傻孩子，這兩天在家裡住下吧，陪陪奶奶。」

　　白雲看著奶奶的笑容，心卻更痛，帶著最後一絲希冀，「奶奶…真的…真的沒有辦法了嗎？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關婉欣擡手，用粗糙的拇指，極其溫柔地給白雲擦去臉上的淚水，眼神平靜而豁達，「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醫生們也儘力了，奶奶不怕…」

　　她頓了頓，眼神變得嚴肅，壓低聲音叮囑，「隻是你姐姐還不知道奶奶的身體有多嚴重，你先別告訴她！你姐夫剛回來，六年多了，她好不容易有開心的日子，別破壞她的心情，苦了六年多，擔心了六年多，至少…先讓她開心幾天。」

　　白雲咬著嘴唇，艱難地點頭，「嗯…我…我不說…」

　　關婉欣鬆了口氣，臉上重新浮現溫和的笑意，「好孩子！過兩天，奶奶要跟你姐姐出趟遠門，去雲南看看你伯伯伯母，你自己在這，要好好的，按時吃飯！別毛毛躁躁的，跟席慕凡好好相處，別老跟人家耍小脾氣。」

　　白雲聽著這如同訣別般的「叮囑」，眼淚再次洶湧而出，隻能死死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重重地點頭，「嗯！奶奶！我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我…我在這等你回來！」

　　您一定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