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團部辦公室。

　　賀言之坐在辦公桌後，手裡拿著一份文件，眼神卻有些發直，眼下兩團明顯的青黑昭示著他昨夜糟糕的睡眠。

　　腦海裡反覆回放著昨天傍晚的一幕幕……

　　她明媚的笑容、馬背上纖細的身影、跌落時溫軟的觸感、以及那如同羽毛拂過卻在他喉間點燃燎原之火的…意外一吻。

　　「咳！」

　　一聲故意的咳嗽打斷了他的出神。

　　萬濤端著個搪瓷缸子，溜溜達達地湊過來，一屁股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擠眉弄眼地打量著他：

　　「我說老賀，你這啥情況？昨晚上偷牛去了？瞧這黑眼圈重的！你一個光棍漢，夜裡又沒什麼『活動』，咋還能把自己整成這副德行？」

　　賀言之回過神，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懶得搭理他的渾話，低頭假裝看文件。

　　萬濤卻不依不饒，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咋？真讓我猜著了？有情況？跟哥們兒說說，是不是…跟那位關同志有關？」

　　他朝家屬院的方向努了努嘴。

　　賀言之動作一頓，沉默了片刻，才有些煩躁地將文件放下，揉了揉眉心。

　　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她…她最近好像…不太一樣了。」

　　「哦？怎麼個不一樣法？」

　　萬濤頓時來了精神，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昨天…她對我笑了，還…接了我給的東西。」賀言之斟酌著詞句，省略了某些過於刺激的細節，「今天早上出門，好像也沒像以前那樣躲著我。」

　　他甚至下意識地摸了摸喉結，那裡彷彿還殘留著某種幻覺般的觸感。

　　「哎呦喂！這是好事啊！」萬濤一拍大腿，興奮得差點跳起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這是終於想開了，不鑽牛角尖了？

　　老賀，你還等啥呢？趁熱打鐵啊！趕緊的，找幾位靠譜的嫂子，去探探口風，正式牽個線！這事兒不就水到渠成了嗎？」

　　賀言之眼神閃爍了一下，明顯有顧慮。

　　他抿緊了唇，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聲音低沉了下去，「就怕她隻是暫時…或者出於感激。萬一她心裡還是不願意呢？」

　　他擔心會給她帶來壓力。

　　「我的賀大團長！」萬濤簡直要被他這瞻前顧後的樣子急死了，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你平時在戰場上那股子殺伐果斷的勁兒呢？怎麼一到這事兒上就磨磨唧唧的！」

　　他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句句如同鎚子敲在賀言之心上：

　　「她跟韓浩賢才處了幾天？結婚沒多久那小子就上戰場了，能有啥感情？她還能真為他守一輩子活寡？誰不知道林佳曼和那倆小崽子是怎麼磋磨她的？她腦子有病才不願意跳出那個火坑改嫁呢！」

　　萬濤越說越激動，忍不住點破了那個賀言之深埋心底的秘密：

　　「再說了！你忘了？咱們剛上前線那一年，韓浩賢收到她寄來的信，嫌煩，扔一邊兒，是不是你撿起來看的？

　　那信上的字跡！娟秀有力，你是不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就是你找了那麼多年的『藍天』的字！絕對錯不了！」

　　賀言之的身體猛地一僵，瞳孔微縮。

　　那段被他刻意塵封的記憶再次被掀開。

　　萬濤繼續道，「你當初是不是還私下找韓浩賢，讓他對自己媳婦好點，多回信？可那小子怎麼說的？說沒感情，懶得寫！

　　你後來還發現他偷偷給一個叫『趙梅』的女人寫信，明知道寄不出去還寫！你當時是不是氣得跟他打了一架？！」

　　賀言之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下頜線綳得死緊。

　　那段兄弟反目的往事，至今想起仍讓他心中發堵。

　　「韓浩賢那混賬東西當時還說什麼混賬話？」萬濤模仿著那種混不吝的語氣，「『言之，你要真覺得她好，心疼她，等回去了，你娶了她算了！』呵，現在倒好，他回不來了，你回來了！這不正好嗎？你可不就得把人搶…不是，接過來好好照顧嗎？！」

　　萬濤重重一拍賀言之的肩膀，恨不得壓他去結婚似的，「老賀！既然心裡早就認定人家了，就別再搞你那一套默默守護、遠遠看著的苦情戲了！

　　是爺們兒就主動點！趕緊把人名正言順地搶過來，放在自己身邊護著！難道你真要眼睜睜看著她繼續在那個家裡被惡婆婆欺負死？」

　　萬濤的話像一把重鎚，狠狠敲碎了賀言之最後的猶豫和顧慮。

　　是啊，他還在等什麼？

　　等待的結果，可能就是看著她繼續被磋磨，或者…再次錯過。

　　他猛地擡起頭，眼中之前的迷茫和猶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軍人下定決心的銳利和堅定。

　　他深吸一口氣，看向萬濤，「你說得對。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

　　接下來的日子，彷彿按下了一個奇妙的加速鍵。

　　賀言之雷打不動，每天清晨都會「順手」多帶一份早飯，等在大院外不遠的老地方。

　　有時是食堂的包子粥，有時是他自己早起煎的雞蛋餅，總能換著花樣。

　　關文如也不再推拒，總是笑著接過，那聲「言之哥」叫得越來越順口，笑容也愈發自然明媚。

　　傍晚的騎馬課更是成了兩人心照不宣的約定。

　　賀言之教得盡心儘力，關文如也「學」得「認真」。

　　難免的肢體接觸……

　　他扶她上馬時托住她的手肘，糾正姿勢時輕觸她的後背，牽馬行走時並肩而行的距離…

　　每一次接觸…賀言之都在暗中仔細觀察著她的反應。

　　他發現，她不再像最初那樣身體僵硬或下意識躲閃。

　　有時他靠近，她會微微側過臉，耳根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有時他的手指無意間擦過她的手背，她能感覺到她輕微的顫慄，但並非厭惡，反而像是一種羞澀的回應。

　　這些細微的反應，像是一點點星火，落入賀言之早已不再平靜的心湖，燃起了越來越大的希望。

　　他心中的勝算，隨著她每一次臉紅、每一次沒有拒絕的靠近而不斷累加。

　　……

　　這天傍晚，夕陽的餘暉將天空渲染成一片絢麗的橙紅，騎馬場上隻剩下他們兩人和那匹溫順的栗色馬。

　　賀言之照例將她扶上馬背。

　　關文如坐穩後，習慣性地等待著他像往常一樣牽起韁繩，帶著她和馬慢悠悠地繞圈。

　　然而，今天賀言之卻沒有立刻去牽馬。

　　他站在馬側，仰頭看著她。

　　夕陽的光線勾勒出他稜角分明的側臉，他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深邃，裡面翻湧著某種壓抑已久、即將破籠而出的情緒。

　　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斟酌措辭，又像是在積蓄勇氣。

　　終於，他開口，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試探，「老是這麼走著繞圈，也學不快，今天…想不想試試跑起來的感覺？」

　　他頓了頓，目光緊緊鎖住她的眼睛，提出了那個跨越界限的邀請，「我帶你騎一段？」

　　空氣彷彿在這一刻凝滯了。

　　我帶你騎一段…

　　這短短幾個字，背後的含義兩人心知肚明。

　　這意味著他將不再是教練，她也不再是學員。

　　這意味著他將翻身上馬，坐在她身後，將她整個人圈進懷裡，共乘一騎。

　　這意味著極其親密的肢體接觸，意味著速度和激情，更意味著…她是否願意徹底對他敞開信任，接受這種遠超普通同志關係的親近。

　　賀言之屏住了呼吸，幽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這是他精心策劃的「試探」，也是他鼓足勇氣的「進攻」。

　　關文如的心跳驟然加速。

　　她看著下方賀言之那雙充滿了緊張和期盼的眼睛，看著他緊抿的唇線，哪裡會不明白他的心思？

　　她等的就是這一刻！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垂眸，像是在思考，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這短暫的沉默，幾乎讓賀言之的心跳漏停。

　　然後，她擡起頭，臉上沒有過多的羞澀，反而是一種落落大方的笑容，清澈的目光迎上他緊張的視線，肯定地點了點頭：

　　「好啊，老是慢走確實沒意思，我也想試試跑起來是什麼感覺，那就…麻煩言之哥你了。」

　　答應了！

　　她答應了！

　　巨大的喜悅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賀言之！

　　他眼底猛地迸發出耀眼的光彩，緊繃的下頜線瞬間鬆弛，甚至控制不住地揚起了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那笑容驅散了他平日裡的所有冷峻，顯得格外俊朗耀眼。

　　「不麻煩！」他聲音裡的喜悅幾乎要溢出來。

　　他不再猶豫，利落地抓住馬鞍前橋，腳下用力一蹬，動作流暢帥氣地翻身上馬，穩穩地落在了關文如的身後！

　　堅實的兇膛瞬間貼近了她的後背，溫熱的氣息將她整個人籠罩。

　　他的手臂從她身側繞過，一手穩穩握住韁繩，另一隻手則極其自然地摟住了她纖細的腰肢，將她更緊地固定在自己懷裡。

　　「坐穩了！」他在她耳邊低語，呼吸的熱氣拂過她的耳廓。

　　關文如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兇腔裡傳來的同樣急促有力的心跳聲，和她自己的心跳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的體溫透過厚厚的衣物傳來，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灼熱。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身體放鬆地靠向他。

　　下一刻，賀言之輕喝一聲，雙腿一夾馬腹！

　　「駕！」

　　栗色馬立刻會意，揚起四蹄，如同一道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風聲瞬間在耳邊呼嘯起來！

　　周圍的景物飛速向後倒退！

　　強烈的顛簸感和速度感撲面而來！

　　關文如的身體因為慣性更緊地靠向身後堅實溫暖的懷抱。

　　賀言之摟在她腰間的手臂收得更緊，將她牢牢護在懷裡，低沉的聲音帶著笑意和安撫在她頭頂響起，「別怕！有我在！」

　　關文如確實不怕。

　　感受著身後男人強有力的心跳和懷抱，聽著他令人安心的話語，迎著撲面而來的風，她甚至興奮地微微睜大了眼睛，感受著這份久違的自由和暢快！

　　賀言之策馬賓士，感受著懷裡人的依賴和信任，心中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和激動填滿。

　　他低下頭，下頜幾乎能碰到她柔軟的發頂，髮絲間淡淡的清香縈繞在鼻尖。

　　他知道，他賭對了。

　　她不僅不抵觸，甚至是…願意的。

　　所以…他準備說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