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朔銘約着範宇光一起在外面吃了點燒烤。
天還有些涼,這個時節吃燒烤的人不多。由于有蔡樂慶開車,朔銘與範宇光也就喝了些。
兩人分了一瓶白酒,朔銘擺擺手就不再喝了,心裡想着國運超市的事,而且一會朔銘就要接替尚佳軒招待第二場,沒準還要少喝一些,對範宇光說:“一會還有事,你自己喝吧。”
“我自己喝個什麼勁啊。”範宇光也放下杯子。
朔銘看了眼一聲不響不愛說話的蔡樂慶,開玩笑說:“聽說裡面的重刑犯都會打肥皂互相搞,是真的嗎?”
沒想到朔銘能問這麼一句不着邊際的問題,蔡樂慶明顯愣了一下,可随既就笑着搖頭:“你電視看多了?”
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蔡樂慶也知道朔銘是個口無遮攔的人,但朔銘的尺度一向把握的很好,不會讓人很難堪,也不會不給人台階下。對員工不端架子,見了熟悉的農民工還會遞上兩支煙客套幾句。完全不像一個大老闆應該有的樣子,在蔡樂慶看來,混到朔銘這個地步基本上都是一張撲克臉了,對誰都像苦大仇深欠自己錢一樣。老闆,不僅要保持涵養,還要弄得不怒自威,這樣說話才有分量。朔銘完全走的是另外一條路,真有事的時候也沒見闆起臉說話,平日裡沒羞沒臊的說些二皮臉的話。
朔銘說:“電視上還講這個?涉黃了啊。”
範宇光也不是沒進去過,接過話說:“裡面沒你想的那麼複雜,也不像電視劇裡那麼恐怖,更沒有小說了說的那樣,還是一團和氣的。”
“真的假的?”要說沒有影視劇或者小說了說的那麼狗血朔銘信,要說一團和氣就有些違和。監獄裡有什麼,全是些亡命徒,尤其是蔡樂慶這種判了十幾年的重刑犯,他的獄友哪個不是亡命徒?往輕了說也是狠辣角色。
範宇光進去過,但每次時間都不長,也沒犯什麼大事。說白了就像是進去觀光的,犯了事外面的龐宏達很快就會利用關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對監獄的理解,還是一次性蹲十年的蔡樂慶了解的更透徹一些。
蔡樂慶與範宇光本就是混混兄弟,與朔銘雖說主仆關系但關系日漸親密,對混混來說,說起在牢裡的事就像在描述自己什麼時候獲得了勞模獎章一樣,沒什麼不能說的。如今這世道也流行這樣,在裡面呆了幾年的人出來更容易混的好。大多數人聽說誰誰誰蹲過牢本能的是有些膽怯,這種人外出辦事通常無往不利。究其根本還是老百姓的懦弱,欺軟怕硬造成的。
蔡樂慶把肉串上的雞翅撕扯下來,沒急着吃,卻笑了:“其實啊,裡頭真沒什麼好說的,每天都幹一樣事,就像一群學生,甚至比學生還不如,學生敢跟老師頂嘴我們可不行,幾點起床,幾點放風,幾點吃飯,比他麼的當兵都規律。”
說完,蔡樂慶開吃啃雞翅,朔銘咂咂嘴:“你看,我說的是有沒有用肥皂做潤滑搞男同志的,你扯那些幹啥。”
蔡樂慶說:“你們覺得監獄啥樣?”
範宇光知道卻沒說,看向朔銘。朔銘很茫然的搖搖頭。朔銘拘留所都沒去過,怎麼會去過監獄,笑笑說:“咱啥時候承接一個監獄的工程,裡面啥樣不都明白了?”
蔡樂慶說:“進了監獄,控制了你的人身自由,隻能說無聊到死吧。獄警雖然說話不客氣想死了親爹一樣,但總的來說對人還算尊敬,沒什麼侮辱性的行為。”
蔡樂慶也不想說太多,正常情況下,蔡樂慶都是一個看起來挺憨厚的人。
朔銘又問:“你們在監獄裡會欺負其他人嗎?比如說誰是老大之類的。我聽說拐賣孩子的強奸婦女的進去要倒大黴。”
“沒人待見他們倒是真的,倒黴算不上吧。”蔡樂慶說:“反正跟我一個牢房的人都很老實,表現好了争取減刑啊。”
朔銘哦了一聲,感覺有點失望。非但沒有杜撰作品裡的血雨腥風,也沒有牢頭欺負犯人的情節,甚至沒有誰是監倉的老大。
這時範宇光說:“我遇見過一個拐賣婦女的,當時真他麼的想揍他,手癢的不行。”範宇光雖然是痞子,但三觀還算正。
蔡樂慶說:“我覺得吧,拐賣婦女也好,拐賣孩子也罷,直接槍斃就行了。還有那些買老婆買孩子的,如果與拐賣是同罪,這種事肯定少很多。”
“就是。”範宇光拍拍桌子:“我聽說拐賣孩子的就想把他們的骨頭一根根的拆了。也就新時代了,放在古代就應該淩遲。”
蔡樂慶說:“淩遲都是輕的,一點點折磨他十年八年的再淩遲。”
越說越狠,也看得出來,無論是誰,對幹這種髒事的人都有同樣的觀點,重罰。
朔銘卻笑了:“你們啊,這麼大歲數了,憤青。”
“我就是一百歲了也是這态度。廣告上咋說的,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對,就他麼的是這句話。如果沒有人買孩子會有賣的?沒有人買老婆,會有人賣?”範宇光越說越激動,拿起一旁的一瓶啤酒打開,仰頭喝了半瓶,嘴角還挂着啤酒泡,面目猙獰的壓下上湧的酒氣,大聲說:“朔銘,你想想,那些丢孩子的,那些丢閨女的,他們這日子咋過?如果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孩子被一個傻子買回去當老婆什麼心情。那些因為生不出孩子而買孩子的還好點,最少對孩子是關心的,那些把孩子弄殘疾逼着滿大街要錢的,如果被家長知道自己的孩子變成這樣,你說,啥心情……”
範宇光越說越激動,朔銘有點懵,原本說監獄裡的奇聞異事,沒聊出什麼感興趣的話題怎麼就說起這個了。更讓朔銘無語的是範宇光的态度太激動,對朔銘說話的口氣就好像他的丢孩子的,朔銘是賣孩子的。
朔銘徹底無語:“你他麼的沖我吼什麼,你是丢孩子了還是我賣孩子了?”
範宇光幹笑:“我這不激動了麼?”
“那些人的确可恨,我覺得範宇光說的對,隻要與之有關的,明确知道犯罪過程還參與其中的,全他麼的槍斃就對了。”蔡樂慶也附和道。
三個人吃飯,好像就朔銘是個沒人心的東西,朔銘也真是日了狗了,沒事扯這個話題幹啥。
朔銘用筷子敲敲桌子:“哎,我問你們個問題,法律是用來幹啥的?”
“當然是懲治違法的,這不明擺着的麼?”蔡樂慶很茫然的回答。
範宇光看着朔銘,沒想明白為什麼這麼問。這個問題小學生都能回答,雖然有可能答案不同,但殊途同歸,意思一樣。
朔銘卻搖搖頭:“這隻是其中一個方面而已。”
其實朔銘也是粗人,這些東西自己懂不了多少,也不會花心思去琢磨這些破事。也是與郝笑聊起來從她那聽來的邏輯,朔銘這人嘴硬但心不硬。隻要你說的有道理就會聽,可能嘴上不承認與你犟嘴,其實心裡早就認可了。就像郝笑當時說的,朔銘就記在心裡。
“還有什麼?”範宇光問。
朔銘對範宇光說:“我問你,上次你把人的命根子剪了,如果判刑用什麼标準?”
範宇光不說話,老臉一紅,這大小的歲數了還那麼沖動。蔡樂慶說:“法律不擺在那,就像一把尺子,夠什麼标準進去待幾年就行了。”
朔銘搖搖頭說:“量刑說好聽了是這麼回事,說難聽點就是和稀泥。那些律師多半幹的也是這回事,同樣一件事,證據不同就會有不同的結果,律師不久吃這碗飯嗎?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當然了,拐賣婦女兒童什麼的毫無疑問是單方面沒理違法。”
“你到底要說什麼?”繞來繞去把範宇光弄懵了。
朔銘說:“從兩方面,我先說好了啊,這是我自己理解的。一方面是對受害人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另一方面是嫌疑人的心理動機。就比如弓雖女幹,未遂與已遂量刑不一樣,就是考慮對受害人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你的意思是說拐賣孩子傷害不夠高?”範宇光等了一下眼,覺得朔銘在說謬論。
“聽我說完。”朔銘說:“你那件事,賠錢讓對方諒解,諒解到一定程度就相當于受害者替你求情了,受害人求情自然輕判或者不判,我們也是有點關系,如果按照法律杠杠往上死扣,就是賠錢你也得進去。再說拐賣這件事,拐賣人口的心理動機不是殺人而是圖财,對受害人造成的傷害也不緻命,怎麼就能像你們說的那樣随随便便死刑呢?”
“簡直胡說八道。”範宇光不理解:“來,你打開門到大街上随便找個人問問,同不同意把拐賣人口的全部死刑。”
“你在用道德标準衡量法律。”朔銘說:“法律可以借鑒道德标準但卻與道德标準不同。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不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
沒人說話,朔銘說:“歸根結底,法律的作用除了懲罰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警示,給所有人亮紅燈,隻要你做了就要受到制裁,很嚴重的制裁。和平穩定才是根本目的。按照你們的邏輯,犯錯了就應該殺。好,那我再問你們。現在你打開門到街上随便找個人問問,他們是不是同意把所有的混混關上十年。不信你就出去問,告訴你,這世道不是人多說話就有道理。至少擺在紙面上的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