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富聞言沉默了一下,忽而擡起頭,臉上竟然鮮有了一絲正氣。
“大人小看下官了,下官貪财好色,膽小怕事,但是下官可以犯盡天下事,絕不會通敵!”宗富甩了下衣袖,“若是下官早知道陸千戶您是借倭寇之手,我必向許仙舉報!”
宗富說完,便轉身向着房門處走去,陸千戶穩穩的坐在椅子上,了然的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便也留不得你了……”
宗富猛地加快了腳步,但是繡春刀的刀尖卻已經穿透了他的兇膛。
宗富的身子靠在陸千戶身上,嘴角大口的鮮血在吐出,陸千戶輕聲的在宗富的耳邊說道,“你早已經通敵了……我,我的父母,是倭寇。”
陸千戶的語氣輕飄飄的,可是落在宗富耳中卻如同千斤大石,宗富的眼中忽然爆發出光芒,努力的轉頭想要看向陸千戶,想要說話,卻吐出大口的鮮血。
陸千戶倒退兩步,将繡春刀拔出來,宗富的身子便軟軟的倒了下去,雙目園睜,滿是不甘。
宗富的不甘讓陸千戶輕輕的抖了一下,他覺得有些冷,宗富是個什麼樣的人?在陸千戶看來,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斯文敗類,剝削百姓,欺上瞞下,但是這樣的人,居然因為自己放了倭寇進城而突然正義起來。
陸千戶用衣袖擦了擦繡春刀上的血迹,這麼看來,自己從前的那些夥伴,不論和自己有多好,隻要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都會做出和宗富一樣的行為。
大明已處處是自己的敵人,天下之大,竟無自己容身之所,可悲,可歎。
推開房門,最忠心的手下就守在門外。
陸千戶提着繡春刀,看着手下對着他緩緩低下了頭顱,冷淡的揚起了腰刀。
那手下死也不相信自己的大人,竟然會對着自己揮刀。
陸千戶看着他不解的眼神,自嘲的笑了一下,“我是倭寇的後代。”
那手下先是震驚了一下,繼而艱難的握住腰間的繡春刀,可是他卻沒能拔出來。
多麼可笑!
陸千戶跨過手下的屍體,自己為大明做了這麼多,鞠躬盡瘁,自己待屬下如自己的親兄弟,以往種種卻抵不過自己是倭寇的後代。
陸千戶說不上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他隻想找到松浦崎問上一問。
出了縣衙,哀嚎聲便入了耳朵。
倭寇還沒有突破西城門,但是少部分的倭寇卻已經從雷峰塔的暗道沖進了城内。
這部分的倭寇大多去了西城門兩面夾擊,而剩下的一些,就沖進了城裡。
百姓在逃,努力的逃,想要逃離這些惡魔。
陸千戶淡然的從街道中走過,看着一個倭寇殺了孩子,殺了丈夫,殺了老人,将婦人壓在身下,嘴中發出奇怪的笑聲。
可是淡然終究沒有蓋過憤怒,陸千戶一步一頓,手起刀落砍下了那倭寇的頭顱,可惜那倒地的婦人,連衣服都顧不得,抱起血泊中的孩子哭的讓人心疼。
頭上的木钗看似沒有殺傷力,可是插進婦人的兇口還是溢出了鮮血。
陸千戶站了一會兒,猛地像是發瘋一般一刀刀的将那無頭倭寇的屍體砍得稀巴爛。砍了一會兒,陸千戶就恢複了正常,繼續向前走。
他崩潰了嗎?
沒有,他認為他自己還沒有崩潰,有什麼事情比知道了自己是倭寇後代的事情更讓人崩潰呢?那個時候他都熬過來了,還有什麼熬不過去呢?
走在街頭,往日繁華的錢塘縣,充斥着死亡和絕望的氣息。
空無一人的街道,像是末日。
一股厭惡忽然浮現在陸千戶的心頭,這種厭惡像往常一樣,一旦浮現就揮之不去。
自己的父母,也是如此的令人發指嗎?自己的血液究竟有多麼的肮髒?!
陸千戶想要去雷峰塔,但是半路上卻碰到了朱載垕和少夫還有二十個侍衛。
朱載垕攔住了陸千戶,看見他刀尖的血迹,便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百姓為什麼要逃?是水匪嗎?許仙人呢?!”
陸千戶張了張嘴巴,看着朱載垕的臉,做了一件有良心的事情,“殿下,是倭寇,倭寇現在正在攻城,許仙帶着人在西城門抵禦,但是撐不了多久了。少夫,帶着殿下立刻走吧。出示腰牌,他們會讓你們走的。”
“你去哪裡?”朱載垕看着陸千戶的背影。
“臣,去了結這一切。”
“殿下,我們現在就走!”少夫拔出腰刀,“倭寇十分兇殘,人數衆多,這錢塘縣的守備力量薄弱,恐怕要被攻陷了。”
朱載垕聞言沒有說話,少夫見狀焦急的說道“殿下,這錢塘縣的官差加上錦衣衛能武裝起來的也就兩百人,定然敵不過倭寇,殿下身子金貴,還是離開為妙。若是殿下出了事情,屬下等萬死難辭其疚!”
朱載垕舔了舔嘴唇,忽然握緊了拳頭,“不行!我是太子,是儲君,我若是離開,豈不是抛棄百姓?!”
“殿下!”
“不必說了,我決定了,走!去幫許仙!”
朱載垕剛邁開步子,就見一隊錦衣衛高舉棋子,大喊道,“百戶大人有令!所有官差衙役組織全城百姓立即撤出,東南北城門全部打開,一個時辰之後,城門将關閉!”
“百戶大人有令!所有錦衣衛,不論明暗,立刻向西城門集結,其餘官差衙役掩護百姓撤退!”
“百戶大人有令!所有錦衣衛不論明暗立刻向西城門集結,誓與錢塘共存亡!”
每過一隊錦衣衛,後面就有不少配着刀,或者手執棍子的官差跑過來組織百姓撤退。
很多隊錦衣衛從朱載垕身前奔過,繼而有不少百姓從逃離的隊伍中沖出來,向西跑,朱載垕很清晰的看到他們的表情,他們從包袱中鄭重的拿出或破舊或嶄新的繡春刀,死死的系在腰間,不顧身後老婆孩子的哭喊,向着西城門奔去。
因為他們是錦衣衛,縱使他們沒有官職,沒有俸祿。
朱載垕眼中淚光閃過,指着他們對少夫說道,“你要我走?!吾乃儲君,臨陣脫逃,誰能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