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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歷冬方知寒徹骨,也有青松罩霜寒

寒門首輔貴女妻 有貝 2677 2025-06-28 00:10

  生而弱症,無數名醫言定,遲不歸活不過而立。

  從遲不歸有記憶以來,很少有人向他提及死字,似乎不與他言生死,他便會躲過黑白無常的鉤鎖。

  於遲不歸而言,知曉自己壽數不長,並非一件難以接受的事。

  他心中有所求,更重於生命,反而能催促自己,抓緊每一日每一刻,隻為死而無憾。

  從沒有人,如此直白地要求他,別死。

  遲不歸沒有收回手,反而屈起手指,從容晚玉的指縫中穿過、緊握,十指相扣。

  他的眼神清亮,沒有一絲俗欲,冰涼和溫熱交纏,寒意更甚,暖意更甚。

  就彷彿他和容晚玉一般,一個是身負沉痾的寒門學子,一個是錦繡燦爛的名門閨秀。

  如此涇渭分明,所隔彷彿天塹。

  「這件事,我......無法保證能做到,也許會食言。」

  喉結滾動,遲不歸的聲音有些沙啞。

  容晚玉垂目,看見兩人交握的手,明明如握寒冰,卻彷彿能給她堅定的力量。

  她莞爾一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遲先生既答應了,便要拼盡全力。本姑娘可是京城名醫,定會尋到讓你痊癒的法子。」

  雙目微闔,昨夜噩夢連連,隻要閉上眼,容晚玉就能看見一幕幕將死之景。

  有纏綿病榻,無力垂手的母親;有面色青紫,死在自己懷裡的弟弟;有墜筆伏案,鞠躬盡瘁的遲不歸;還有她自己,碌碌一生,客死他鄉。

  母親已故,弟弟猶在,蕭姨娘的死彷彿讓容晚玉重新想起前世對死亡的恐懼。

  她不想在看見在意的人成為一具冰涼的屍體。

  遲不歸向來觀察入微,一瞬便察覺到眼前笑著的姑娘,沉溺在莫大的悲慟裡。

  可自己抱負未展,仇恨未解,連壽命都不過須臾。

  他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剋制住自己想要將容晚玉攬入懷中的衝動,隻能握緊她柔若無骨的手。

  「我答應你,拼盡全力地活下去。」

  容晚玉走後,遲不歸一個人呆在房間裡良久。

  他非聖人,做不到無情無欲,心緒不寧時,會習字會練劍,用重複的行為強迫自己理清思緒,保持絕對的理智。

  如此才能繼續在懸崖邊摸索前行。

  難得,這一回,他懶散地坐在原地,既不提筆,也不握劍。

  任由枯竭的心瘋長出旺盛的野草,隻差一把火,便可燎原。

  「公子,四皇子來信。」

  清風收到四皇子的密信,猶豫半晌,還是敲響了房門。

  他從未見過遲不歸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直覺告訴他此時不宜打擾,但到底不能讓遲不歸誤了正事,隻能硬著頭皮敲門。

  下一刻,門從裡面打開。

  遲不歸似乎還是平日的模樣,看不出臉上有半分異樣情緒,看了一眼信後,戴上了面具,獨自離開了容府。

  兩人約見還是老地方——醉花陰。

  遲不歸沒和老鴇多周旋,直接上了樓,推開門,姜詢提著酒壺,正在自飲自酌。

  「這麼快?坐,這回,咱們可是發現了一條大魚。」

  姜詢似乎已經喝了不少酒,身上還有濃濃的脂粉氣。

  近日他和禮部官員以及異國使臣,日日流連煙花巷,總算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

  急需遲不歸這個智囊,幫自己分析分析。

  遲不歸直接奪過他的酒壺,放到一邊,「先說正事。」

  姜詢嘖了一聲,扯了扯衣領散熱,面上酡紅,眼神卻十分清醒。

  「那名刺客,十八已經查到了。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殺手組織鬼見愁的金榜殺手。一條命,百兩金。就為了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醫女,真是好大的手筆。」

  「還有一個消息,從南方傳來的,有人又見到了那勞什子毒草。」

  兩個消息,都不甚明朗,但有蛛絲馬跡,遲不歸便能抽絲剝繭一般,從中獲取更多的信息。

  便是知曉遲不歸有這樣的能力和見識,姜詢才會主動招攬他。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商定好了此後的議程和人員安排。

  這一次京郊的事,隻是一個開始,太子和二皇子尚未傷到根基,暫時的停職和念學,不過是皮毛。

  緊接著,田首輔所領的清田清戶,才是真正掀起澧朝風波的大事。

  遲不歸的殿試近在眼前,隻待述職,定要成為這風浪中一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水珠。

  說完正事,姜詢便開始輕鬆地扯閑。

  「殿試準備的如何了?可要本皇子給你走走後門?」

  說完又自己否決了自己的話,笑含嘲諷,也不知嘲諷誰人。

  「算了,老頭子的心思,你一向猜得很準,比我這個親兒子可明白多了。」

  遲不歸沒理會他的話,拉動門口的風鈴,叫來龜奴,點了不少好酒。

  看著龜奴將一壇壇美酒搬進來,姜詢的面色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趁人之危?我今日已喝了不少,你還要這時候與我拼酒不成?」

  遲不歸直接揭開酒封,坐在酒罈之中,仰頭便大口大口地灌自己酒。

  醇香的佳釀順著他修長的脖子滑落,打濕衣衫一片,眼尾很快浮現一抹艷紅。

  「喂喂喂,有你這麼喝酒的嗎?」姜詢也看出來了,遲不歸有心事,還是不能宣之於口的心事。

  他勸不住遲不歸,隻能惡狠狠地搶了一壇酒過來,「算了,今天小爺捨命陪小人。」

  「聒噪。」遲不歸的目光看著不知名的遠處,飲酒如水,隻吐露出了兩個略淡煩躁的字句。

  待十八回屋時,看見的便是一地的空酒罈,還有兩個要把對方喝死一般的酒鬼。

  「你們!給老娘滾出去!」

  十八看見自己的屋子被弄得一團糟,忍無可忍,也不管一個是自己的心上人,一個是自己的主子,統統趕了出去。

  姜詢已有幾分醉意,扯著遲不歸的胳膊,從醉花陰的密道,直接上了屋頂。

  夜朗星稀,一個布衣書生,一個富貴公子,站在京城內最高的屋檐上,俯瞰著澧朝最繁華也最糜爛的都城。

  還剩最後一壇酒,姜詢伸手死死按住酒罈。

  「說吧,怎麼了?」

  遲不歸的眼睛映著月光,忽明忽暗,不知是醉了還是清醒。

  姜詢聽見,他和著風的一聲囈語,輕得彷彿幻覺。

  「我不想死。」

  這是姜詢第一次聽見遲不歸說自己不想死。

  他先是沉默,再故意放聲大笑,最後鬆開了壓著酒罈的手,輕飄飄地回了一句。

  「是這裡有了牽挂,才害怕死亡吧。」

  「是她吧,容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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