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嗓音溫和，十分決絕。

　　謝雲舒第一個念頭卻是心酸，阿婆這樣溫柔的人，年輕的時候一定受過巨大的委屈，才會決絕到說這樣的話！

　　她指了指樓道外面：「阿婆說不認識你們，讓你們滾，聽到沒有？」

　　程江南也沒有想到張阿婆心竟然這麼硬，他帶著孩子來了兩趟連家門都進不去！都說老人是拒絕不了孩子的，所以他特意把壯壯領了過來，就是因為他知道張阿婆收養了一個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還認謝雲舒當外孫女。

　　這說明老人內心還是渴望親情的，她難道不想回京北享受天倫之樂嗎？

　　各種心思轉了一圈，程江南後退了兩步，臉上帶著無奈：「奶奶，爸爸他早就知道錯了，要不然也不會在爺爺去世的時候，把那些東西全部還給你，他隻交代了我一件事，就是代替他給你盡孝，如果你不回去，爸爸他死不瞑目……」

　　「哦，那就睜著眼睛死吧。」謝雲舒一點耐心都沒了，她是不知道阿婆和程家什麼關係，但是能幾十年不來看自己的娘一眼，到死了又說要後悔盡孝，這種人能是什麼好東西？

　　她直接一腳把程江南踹了出去，順帶著關上大門，又說了一遍：「滾遠點！」

　　程江南沒有防備，他踉蹌一下，一個大男人差點被謝雲舒踹倒在地上，穩住身形之後，他臉色有片刻的陰沉又很快恢復如常。

　　隔著房門，他笑了笑：「奶奶，大哥的事情你應該也聽說了，我不怪雲舒，畢竟是我們技不如人，生意場上不分親疏利益優先。我這次來真的隻是想借你見父親一面，不讓他帶著遺憾離世……」

　　房間裡沒有任何動靜，程江南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他眯了眯眼睛，知道今天謝雲舒在，想要勸動張阿婆是不可能了。

　　謝雲舒夠果斷也夠強硬，當然也足夠美麗，程江南嗤笑一聲，當然他也承認沈蘇白的眼光確實不錯……

　　壯壯扯了扯他的手：「二叔，我們什麼時候回京北？」

　　程江南蹲下摸了摸他腦袋：「壯壯想不想救爸爸出來？」

　　壯壯立刻點頭：「想！媽媽在家裡天爸爸不在，以後我們連飯都吃不上了，我要救爸爸出來。」

　　程江南眼中閃過諷刺，大嫂這個人對著自己孩子也會說話，程家底子在那裡放著，就算賠了錢又進去這麼多人，餓死總不至於。

　　但他沒有反駁，而是嘆息了一聲：「是呀，你以後沒有爸爸了可怎麼辦？」

　　壯壯眼淚立刻冒了出來，帶著哭腔抓住程江南的手：「二叔，我不能沒有爸爸，我要爸爸！」

　　程江南給他擦了擦眼淚，指了指緊閉的房門：「想要爸爸，就聽二叔的，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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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裡，謝雲舒坐在床上，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張阿婆：「阿婆，你沒事吧？」

　　張阿婆看她一眼，笑出聲音：「我這不好端端坐在這裡？剛剛還像個爆竹呢，現在怎麼又熄火了？」

　　謝雲舒咳嗽了兩聲，往張阿婆身邊挪了挪屁股：「阿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真的是程江南的奶奶嗎？你也是程家人？」

　　張阿婆笑著拍她一下：「這麼熱的天，你再湊過來，阿婆身上的汗都要流不出來了。」

　　謝雲舒拉長聲調：「阿婆……」

　　那樣子讓張阿婆瞬間想到她小時候，看到自己炒的葵瓜子，想吃又薄臉皮，隻能拉著聲調喊阿婆……

　　她好笑地搖搖頭：「我告訴你可以，但是你得給阿婆保證，以後看見程家人，不動手打人。」

　　謝雲舒連忙舉手：「阿婆，我保證不打人！」

　　信她才怪！

　　張阿婆也隻是這麼一說，停頓了片刻又開口：「我不是程家人，但曾經也算是程江南的奶奶……」

　　她年輕的時候其實性格沒這麼溫和，那個年代的人幾乎每天都在面臨妻離子散，在死亡線上掙紮。

　　山河破碎，情情愛愛聽起來很像一個笑話。

　　張淑嫻十七歲的時候加入革命軍，認識了沈老爺子、黎教授、宋章然，年輕人骨子裡熱血，為了重建家園從不畏懼生死。他們一起經歷過生死，從戰亂中走過來，雖然不是愛情卻比愛情更加堅韌。

　　當然年輕的張淑嫻美麗又勇敢，除了已經有對象的沈老爺子，黎教授和宋章然都喜歡過她，可是她卻獨獨喜歡上了報社記者程青君。

　　程青君英俊淡漠，家庭條件很差，曾經有過一個未婚妻，因為戰亂失聯，最後建國時候被張淑嫻打動，兩個人結為夫妻。

　　那個時候，沈老爺子、黎教授、宋章然已經各有建樹，對於淑嫻選中的丈夫，雖然不喜歡卻還是真心祝福的。但讓張淑嫻沒有想到的是，程青君從來不愛她，娶她為的是能更好的生活，能有一天和他的未婚妻重逢。

　　剛結婚，程青君就以自己有潔癖和她分床而睡，兩個人夫妻生活有限，她遲遲無法懷孕，後來去醫院檢查得出的結論竟然是，她在戰亂中損傷了子宮，無法懷孕。

　　自覺有愧的張淑嫻更是在生活中小心翼翼，她感激那樣的年代裡，程青君不嫌棄她，還願意和她過日子。於是，後來程青君領養了三個孩子，她都視為已出，認真教導。

　　直到三十五歲那一年，她在收拾房間的時候，無意發現了丈夫的日記本。

　　那上面寫著：「吾妻蘭芝，我此生唯愛你一人，我們的孩子可光明正大生活在這世間，隻是要背著良心喊外人一聲母親。生死茫然，我這一生將困於不幸的婚姻之中……」

　　蘭芝，是程青君原來未婚妻的名字！

　　張淑嫻終於知道，她不是不能生，醫院裡面的檢查結果是程青君託人偽造的，就是要為了他和他未婚妻生下的三個孩子讓路！秦蘭芝身上背著不好的名分，他不敢娶她，就養在外面，並且生下孩子抱來落在她名下。

　　可惜秦蘭芝命也不好，生下最後一個孩子後，落下病根養了幾年後還是去世……

　　日記上的話真是筆鋒淩厲，卻字字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