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同死亦是同生
夢安然沉默了一瞬,無意識地撫摸著左手手背上的疤痕,某些回憶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浮現。
在她七歲那年,陸逸的白化情況越來越嚴重,情緒也更加不受控制了。
某次陸逸突然發狂,砸碎了空間裡一切能夠砸碎的東西。
他似乎很厭惡那樣的自己,抓起破碎花瓶的瓷片就要往手腕上割。
小安然害怕看見死亡,顧不得三七二十一就衝上去抓住了陸逸的手。
可是她鬥不過比她年長八歲,高出大半截身子的二哥。陸逸手一甩,她就整個人飛跌到沙發上,手背也在那時被瓷片無意中劃傷。
陸逸眼底儘是猙獰,卻又無意識似的流露出對她的心疼。
他扔掉了瓷片,將她攔腰扛上肩,把她鎖進了房間裡。
小安然怕二哥出事,用力拍打著房門,回應她的隻有外面的嘶吼聲與物件重擊在地面的聲響。
「陸逸!」她沖外面大聲喊道:「我手劃破了!留了很多血!你得補償我!」
「咚——」地一下,房門被撞得發出悶響,陸逸的聲音透過木門傳來:「血?要多少給你多少。」
「我不要你的血。」眼淚糊在小安然臉上,她抽噎著說道:「我要你的命,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死。」
外面突然安靜了,似乎戰亂已然平息,良久才傳來陸逸一聲輕蔑地嗤笑:「嘁,妹妹電視劇看多了吧?」
意識從回憶中抽出,夢安然恍然發現,似乎是從那次之後,陸逸才開始想拉著她一起死的。
在陸逸的眼裡,同死亦是同生,這是他唯一能夠將她永遠留在身邊的方式。
他在奔赴死亡的路上,也在期待被拯救。
*
雨水拍打在車窗上,夢安然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手背上的疤痕。
銀灰色跑車在空蕩的街道上行駛,儀錶盤顯示的時間是00:47,距離她離開硯都酒店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她本該直接回家,但方向盤卻像有自己的意志,將車駛向了京市中心醫院的方向。
「真是瘋了……」她喃喃自語,右手卻已經撥通了張韜的電話。
「安總?」張韜的聲音透著疲憊,「您還沒休息?」
「陸逸在哪家醫院?」她直截了當地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中心醫院ICU,但段竟遙也在,您最好——」
「我知道了。」夢安然打斷他,掛斷電話。
車窗外的雨勢又大了,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急促的弧線。
方才柯奈說的話仍在她耳畔回蕩。
「陸逸的病並非他自願的,有時候你也能感受到,他在乎你,卻完全無法控制自己。」
「我時常在想,如果我妹妹當初患上抑鬱症後,有人願意幫助她,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雖然這麼說對你而言不太公平,但是,你或許能夠在拯救他人的途中,重新明白愛的道理。」
七歲那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她記得陸逸蒼白的皮膚上暴起的青筋,記得他眼中那種近乎絕望的瘋狂。
更記得自己被瓷片劃傷時,陸逸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慌。
「我要你的命,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死。」
年幼時脫口而出的話,竟成了陸逸這些年糾纏她的詛咒。
夢安然握緊方向盤,掐得指節泛白。
她早該明白,對陸逸那樣的人來說,愛和毀滅從來都是一體兩面。
既然如此,她便兌現幼時的話,讓陸逸隻能死在她手裡。
中心醫院的停車場幾乎空無一人。
ICU所在的樓層異常安靜,隻有監護儀器發出的規律電子音。
夢安然在轉角處停下腳步,陸衡正站在ICU外的走廊上,西裝筆挺得像剛從某個董事會趕來。
「猜到你會來。」陸衡頭也不回地說,聲音低沉而剋制。
夢安然緩步走進,透過玻璃窗看向病房內。
陸逸全身插滿管子,蒼白的皮膚在藍綠色的監護儀燈光下幾乎透明,香一具精緻的蠟像。
「醫生怎麼說?」她問。
「死不了。」陸衡轉過身,深邃的眸子銳利如鷹,「你比我想象中的關心他。」
「他的命在我賬上記著呢。」夢安然側身倚靠在病房門邊,懶洋洋地擡眸看著陸衡,「你呢?來關心親弟弟了?」
陸衡的目光越過夢安然,看向拎著幾瓶礦泉水遠遠朝這邊走來的段竟遙,低沉的嗓音聽不出一絲起伏:「親弟弟面前,總不能撕破臉。」
夢安然扭頭看見段竟遙的身影,輕嗤一聲,翻了個白眼,「現在倒是讓你裝上了。」
當初在她面前的時候可從沒掩飾過陰暗面,鬥死鬥活也就罷了,還得拉她下水。
看來,他們跟段竟遙的感情也不咋地。
段竟遙的腳步聲在走廊上格外清晰,他將礦泉水遞給陸衡,目光卻牢牢鎖定夢安然,「安總,真是稀奇,沒想到你會來。」
這一聲「安總」聽得夢安然有點怪異,然後她才發現目前各自的身份更加怪異。
她是陸家養了十七年的假千金,段竟遙是被調換的陸家真正的三少爺。
而她原來的大哥陸衡,現在是段竟遙的大哥。
換作常規真假千金戲碼,這得是修羅場的程度了。
偏偏段竟遙禮貌地稱她一聲「安總」。
「又不是正式場合,喊我安然就好了。」她淡聲開口,目光挪向陸衡,「既然他死不了,那我先走了,不打擾你們兄弟談心。」
就在她轉身要走的瞬間,陸衡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某些記憶猛地竄進腦海,夢安然渾身發毛,迅速擴大的瞳孔裡滿是驚恐,條件反射般甩開了陸衡的手。
應激反應,陸衡怔在原地,段竟遙也愣住了。
就連夢安然自己都感到意外,瞪著眼睛好幾秒才回過神來,疲憊地捏了捏眉心骨,「最近壓力太大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她轉身離開,腦子裡復盤著自己剛才的應激反應。
可能是因為這段時間事情太多壓力大,也有可能是柯奈回國後,她被迫揭開傷口回憶了太多往事。
包括自己隱藏得極好的,面對陸衡時的那種恐懼。
柯奈說得對,她的病不能繼續拖下去。
否則,早晚會將自己吞噬。
目送夢安然的背影遠去,陸衡暗暗攥緊了方才被她甩開的那隻手。
面上神色淡漠一如既往不見情緒,心底卻猶如被剖了一刀,鮮血淋漓。
當年手中握的匕首,終究是在多年後刺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