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一首詞,名動京城
「還是說,你怕了?」
怕?
他蘇懷瑾十年寒窗,從泥濘裡一步步爬上來,靠的就是一身寧折不彎的傲骨。
他何曾怕過什麼!
蘇懷瑾緩緩擡起頭,那雙死水般的眼眸裡,終於燃起了一簇火。
他看著秦望舒,這個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女人,這個唯一看穿他所有偽裝的人。
她又想做什麼?
是想看他出醜,還是想利用他,再演一出什麼戲?
秦望舒迎著他探究的目光,神色平靜。
她隻是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說了一句。
「二叔也看著呢。」
蘇懷瑾的身體,猛地一僵。
秦望舒的聲音更低了。
「你若今日退了,丟的,可不隻是咱們蘇家的臉。」
「更是你父親蘇文越的臉。」
「他費盡心機把讓你認祖歸宗,不是讓你在這種地方,當一個連筆都不敢提的縮頭烏龜。」
「你若怕了,今日之後,你在京城貴胄圈子裡,就永遠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廢物。」
「你這一輩子,就都別想擡起頭來。」
蘇懷瑾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下意識地順著秦望舒的視線看去。
果然,在不遠處的男賓席上,他的父親蘇文越,正一臉陰沉地盯著這邊。
蘇懷瑾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
既然身在局中,退無可退。
那便隻能,迎戰。
蘇懷瑾緩緩站起身。
他瘦削的身影,在秋日的金光下,顯得格外單薄。
可那挺直的脊樑,卻又像一桿寧折不彎的孤竹,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傲骨。
「既然陳公子有此雅興,」他的聲音不大,帶著一絲沙啞,卻擲地有聲,「懷瑾,自當奉陪。」
陳思博沒想到他真的敢應,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他祖父陳仲儒乃是王黨門生,今日太後設宴,次輔王端明一系就是要借「定風波」這詞牌,嘲諷蘇家正處朝堂風波之中,以此殺殺蘇黨的銳氣!
他早已備好了得意之作,就等著蘇懷瑾自取其辱。
「好!蘇解元郎果然有膽識!」
陳思博志得意滿地高聲道:「來人,筆墨伺候!」
立刻有下人送上筆墨紙硯。
雅集的氣氛,瞬間被推向了高潮。
所有人都圍了過來,伸長了脖子,等著看這場早已註定結局的好戲。
一個,是京城聞名的才子,國子監祭酒的嫡孫。
另一個,是聲名不顯、體弱多病的私生子,一個僥倖得來的鄉下解元。
高下立判。
所有人都覺得,蘇懷瑾輸定了。
陳思博得意洋洋地拿起筆,蘸飽了墨,在雪白的宣紙上奮筆疾書,一氣呵成。
他將寫好的詞稿遞給旁邊的小廝,高聲朗誦。
一首《定風波》,寫得倒也豪邁,頗有幾分氣勢。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叫好之聲。
「好詞!陳公子大才!」
「意境開闊,氣勢不凡,我看今日這松風古硯,非陳公子莫屬了!」
陳思博聽著周圍的吹捧,下巴擡得更高了,他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態,挑釁地看向蘇懷瑾。
「蘇解元郎,該你了。」
蘇懷瑾沒有看他。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書案前,垂眸看著眼前的白紙,彷彿在思索,又彷彿在出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周圍的議論聲,漸漸變了味道。
「怎麼還不寫?是嚇傻了嗎?」
「我就說,一個鄉下來的野種,肚子裡能有幾滴墨水。」
「哈哈哈,怕是連『定風波』的詞律都不知道吧!」
陳思博臉上的笑容,愈發輕蔑。
「蘇解元郎,若是寫不出來,現在認輸還來得及,大家不會笑話你的。」
蘇晚星在一旁,已經不耐煩地皺起了眉。
蘇雲溪更是氣得攥緊了拳頭,要不是秦望舒按著她,她早就衝上去了。
隻有秦望舒,依舊神色平靜。
她知道,蘇懷瑾不是寫不出來。
他是在等。
等一個將所有輕蔑與嘲諷,都狠狠踩在腳下的時機。
終於,蘇懷瑾動了。
他拿起筆,手腕卻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久病之後,氣力不濟。
他甚至連握筆,都有些費力。
看到他這副連筆都握不穩的孱弱模樣,周圍的嘲笑聲更大了。
可蘇懷瑾,卻恍若未聞。
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屈辱、所有的孤傲,都凝聚於筆尖。
然後,落筆。
他的動作很慢,甚至有些遲滯。
可那一個個從他筆下流出的字,卻風骨天成,力透紙背!
眾人臉上的嘲笑,漸漸凝固了。
他們死死地盯著那張宣紙,眼神從輕蔑,到驚疑,再到不可置信。
終於,最後一筆落下。
蘇懷瑾放下了筆,蒼白的臉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沒有說話,隻是退後一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陳思博迫不及待地搶上前,拿起那張墨跡未乾的詞稿。
隻看了一眼,他的臉色,瞬間血色盡失,慘白如紙。
周圍的人好奇地伸長了脖子。
「念啊!陳公子,你倒是念啊!」
陳思博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念不出來。
他身旁的小廝,連忙接過詞稿,用一種見了鬼般的語氣,顫抖著念了出來。
「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滿場嘩然之聲,漸漸消失。所有人都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小廝的聲音,從最初的顫抖,到漸漸平穩,再到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激昂。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詞聲落下。
滿場死寂。
風吹過桂花樹,簌簌作響。
所有人都被這首詞,震得啞口無言。
這是何等的兇襟!何等的氣魄!
良久,刑部尚書鄭泰,那個素來在蘇、王兩黨搖擺不定的男人,猛地一拍大腿,脫口而出:「好!」
緊接著,掌聲,從一個,變成兩個,再到連成一片。
陳思博的臉,已經由白轉青,由青轉紫,最後化為一片死灰。
他踉蹌著後退兩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體無完膚。
蘇懷瑾站在山呼海嘯般的讚譽中,臉上卻沒有半分得意。
他隻是無聲的看著隨風飄落的金桂,釋然一笑。
秦望舒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了女眷席上。
沈清柔死死地攥著手中的帕子,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那雙總是含著淚光的眼睛裡,第一次,迸發出了炙熱的、毫不掩飾的佔有慾。
她癡癡地看著那個在人群中卓然而立的清冷少年,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這個男人……
她一定要得到他!
她像被蠱惑了一般,無意識地朝蘇懷瑾的方向,邁出了一步。
身旁的沈莉臉色一變,連忙伸手,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