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陳家旺尚不知曉,短短一會兒工夫,堂哥就和爹娘斷絕了關係。
若是他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恐怕也會為堂哥感到高興,終於能夠擺脫那一家子如吸血鬼般的親人。
此時此刻,陳家旺正美滋滋地啃著兔腿,吃得滿嘴油光。
黑娃也不遑多讓,許久沒有如此痛快地大快朵頤,那臉上的神情,別提多滿足了。
雖然自從上山以後,肉菜就沒斷過,但畢竟狼多肉少,二十幾個村民,每人一口不到,那點肉便被吃得一乾二淨。
哪像現在,隻有他們主僕二人,以及喬家四口,沒人搶肉吃的感覺,當真不錯。
兩隻兔子的份量可著實不輕,加在一起足有十幾斤重。
陳家旺讓喬嬸將最小的那隻殺了,另一隻打算留著明日堂哥和二狗哥上山幹活時再燉。
畢竟他們做的是體力活,若是不吃點油水,又哪來的力氣幹活呢?
且說鎮上的後院,雨停後,小溪輕輕推開房門,走了出來。她極其喜歡大雨過後空氣中瀰漫的清新味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院中那些開得正艷的花兒,被風雨摧殘得七零八落,許多花瓣兒紛紛飄落,有的甚至已經被拍得光禿禿,隻餘一根桿立在那裡。
唯有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逃過一劫,好在自家鋪子裡賣鮮花餅,否則這些掉落的花瓣著實令人惋惜。
「夫人,您醒了?盧大娘問您晚上想吃點啥。」白芷不知何時悄然來到小溪身後,輕聲問道。
小溪微微搖了搖頭,「沒啥特別想吃的,讓她隨便做吧!」
相公不在家,她隻覺得吃什麼都索然無味,毫無胃口。
「好,奴婢這就去回話。」言罷,白芷便轉身朝著月亮門走去。
當她再次回到後院時,隻見自家夫人正俯身撿拾地下掉落的花瓣,她也趕忙過來一同撿拾。
看到她回來,小溪柔聲問道:「告訴大娘了?」
白芷點了點頭,「嗯!大娘說,那就按老規矩來,兩菜一湯。」
她打心眼裡敬佩自家夫人,哪怕如今的日子愈發富足,夫人依舊保持著勤儉節約的美德,吃的仍是粗茶淡飯,與其他那些有錢人家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若是換成自己,恐怕也未必能夠如此節儉,畢竟多數人的心思如出一轍,一旦飛黃騰達,為了彌補昔日所受過的苦,生活習性也會發生改變,不是山珍海味,就是添置華貴的衣物,以此來炫耀自己的成功。
「夫人,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白芷躊躇許久,終於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出來。
「你說便是,怎的如此嚴肅?莫非我是那兇猛的老虎不成?」
小溪還是首次見到白芷這般緊張,在她的記憶裡,這丫頭向來是個性格沉穩的姑娘。
「就是……您既然將老太爺接來家中照料,又為他請幫工,為何不願去廂房看看老人家,我過來時,恰巧見老太爺躺在炕上長籲短嘆,想必心中定然不好受。」
最初得知自家夫人從小到大的遭遇後,白芷在心中暗暗將田大福一家四口咒罵了無數遍,覺得他們簡直枉為人,枉為人父,同樣都是自己的孩子,在家中的待遇卻是天壤之別。
夫人與他們斷絕關係實在是明智之舉,免得有朝一日,像那討厭的狗皮膏藥一樣死死黏上來,趕都趕不走。
然而今日路過廂房時,看到老太爺望著窗外發愣的樣子,心中竟生出一絲憐憫,她也知曉自己不該多管閑事,更不該心軟,可不知為何,就是無法抑制自己的情感,猶豫片刻後還是開了口。
本以為夫人會心生不快,結果卻是她多慮了。
隻見小溪將幾片可做鮮花餅的花瓣輕輕放入籃中,面若冰霜地說:「我也想原諒他,過去陪他聊聊天,可每每此時,我便會想起曾經經歷的苦難,遭受的折磨。心中糾結萬分。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她並非鐵石心腸,當親眼目睹為了保護自己,而被馬車撞得昏死過去的人,竟是那個在弟弟妹妹尚未降世前,給予她全部父愛的父親時,心中怎能不泛起一絲漣漪?
聞得此言,白芷並未感到絲毫詫異,甚至完全理解自家夫人的感受,有些創傷,豈是一朝一夕所能撫平的?
或許有人會指責夫人冷酷無情,即便父親有千般不是,那也是賜予她生命的人啊。
然而,又有誰能真切地體會到她曾經遭受的苦難,那種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終日看人臉色過活的滋味,旁人或許難以感同身受,但她卻有著刻骨銘心的感受。
在外祖母家的那些年,她吃飽飯的次數屈指可數,所穿的衣裳,皆是表姐她們不要或是已經破得不能再破的,補丁疊著補丁,多年來,從未穿過一件嶄新的衣裳。
唯一的一件新衣,還是在她十五歲那年,祖母去布莊買了些她人棄之不用的布頭拼接而成,她愛不釋手。
隻因那是爹娘離世後,她擁有的第一件新衣,可才穿了不過三日,就被大舅母硬生生地扒了下來,給了她的小女兒,還美其名曰沒想到這拼湊的新衣如此漂亮,表妹年紀小,穿著正合適。
雖然有外祖母的庇護,但外祖母畢竟年事已高,早已將掌家之權交予她人,為了不令老人家為難,白芷隻能忍氣吞聲,默默忍受著除外祖母之外,所有人的白眼和冷嘲熱諷。
「既然您不願前去,那便不去吧!相信老太爺也心中有數,不會怪罪於您的。」
白芷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寬慰自家夫人,不禁有些犯難。
小溪嘴角泛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誰曉得呢!反正我是無所謂啦。」
這些年,她所遭受的冷眼和委屈數不勝數,如果連這一點都承受不住,大可回蓮花村去養傷,自己還能節省一筆銀子。
而被她念叨的田大福,此刻依舊直挺挺地躺在炕上,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眼神中流露出無盡的失落,彷彿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他。
寶根叔雖然剛來不到一天,但也敏銳地察覺到僱主和父親之間的關係似乎有些微妙。
若是換作別家,父親受傷,身為女兒肯定十分擔心,自會過來好言寬慰,陪老人嘮嘮嗑。
可令他倍感困惑的是,東家夫人僅僅在吃飯時露了一面,隨後便回了後院。
即便大雨早已停歇,也未見其身影,心中不禁泛起一絲詫異。
尤其是那位受傷的大哥,他的眼神中瀰漫著的落寞,讓人看上去無比可憐,令人心生憐憫。
「大哥,你要不要喝點水?我給你倒。」
田大福聽到聲音,回過神來,緩緩地搖了搖頭,「我還不渴,你也別老站著,沒事就坐下歇歇吧!不會有人說啥的,畢竟找你過來,就是為了照顧我,如今我也不需要你幫忙,不必如此拘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