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中午飯吃的是野菜窩窩，粗糙的拉嗓子，菜是水煮乾菜和沒有油的涼拌野菜。

　　林曉雪根本咽不下去，「媽，昨天不是說今天蒸饅頭嗎？」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咱家是什麼有錢人家嗎，餓不死就不錯了。」

　　「那炒菜總要放幾滴油吧。」林曉雪小聲嘀咕。「以後不會天天吃這些吧。」

　　「咱家的錢都借給別人了。」林曉山說，「東西也都送別人了。有的吃就不錯了。」

　　林曉雪想說腦袋有病才會自己不花不吃，借給別人。

　　可看到父母漆黑的臉，把話咽了下去。

　　林曉嶺懵懂的問，「我們家都窮的沒飯吃了，為什麼要借錢送東西給別人？」

　　幾個孩子齊刷刷看向林建民和王鳳英。

　　「看什麼看，不吃就餓著！」

　　話雖這麼說，但看著幾個孩子幽怨的眼神，王鳳英心裡不是滋味。

　　晚飯後，去找了林曉晴，她不相信老大會把東西送給別人，可一進門，就見他們在吃大米飯和燉雞肉，香氣撲鼻，本來就沒吃飽的肚子更餓了。

　　秦奶奶剛想招呼吃點，就聽林曉晴說王鳳英吃過了，不餓。

　　王鳳英隻好附和女兒。

　　吃完飯，母女倆到外面說話。

　　「老大，你說實話，東西真送人了，送誰了？」

　　「當然送了，我說到做到。別管誰，反正我是不會再要回來的。」

　　「那家裡吃飯怎麼辦，就指望那些東西撐到分糧呢。你弟弟妹妹又上學又長身體，不吃飯怎麼行？」

　　「餓著唄，地裡山上有野菜，反正餓不死。你這個當媽的動不動借人家幾十塊錢，送幾塊錢一盒的雪花膏，孩子隻不過餓下肚子有什麼大不了。」

　　王鳳英被女兒的話傷了心，她累死累活，不捨得吃不捨得穿，都是為了幾個孩子，卻被最疼的大女兒這麼諷刺。

　　「你能不能不要說話夾槍帶棒的，以前我覺得你最懂事，最孝順，怎麼現在脾氣這麼怪。我借錢送東西，還不都是為了你們，我和你爸沒本事，以後你們幾個有事還不是指望別人拉一把。錢又沒花我身上，東西也沒進我肚子裡，值得你這麼刺撓我嗎？」

　　說到懂事孝順，林曉晴就來氣，以前覺得自己多幹些活，懂事孝順一些，就能讓他們不那麼辛苦，可到頭來，她懂事孝順的好處全給了別人！

　　「那你現在去找那些借過錢、送過東西的人呀，讓他們拉一把。還有，不要說都是為了我們，既然為了我們好，為什麼不把錢花在我們身上，不把好東西留給我們用！」

　　林曉晴說完就轉頭回了屋，留王鳳英一個人在原地。

　　她很知道父母的辛苦，也不忍心苛責他們，但若不這樣，他們的習慣就永遠不會變。

　　王鳳英失魂落魄的回了家，跟林建民抱怨了一通，說林曉晴變了，太讓她傷心了。

　　林建民安慰了她，但想想覺得大女兒說的也有道理。

　　以往大家遇到困難，他都是儘力幫忙，現在自家揭不開鍋了，也該把欠的錢要回來了。

　　然而，林建民第二天栽了好幾個跟頭。

　　要了一圈，一毛錢都沒要回來，甚至有三家根本不承認借過錢。

　　當初借錢的時候，都是熟悉的人，根本沒有立下借據，林建民有口說不清。

　　還有一家，話裡話外帶刺，說他家都建瓦房了，還計較這點錢，真是越有錢越摳門，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借出去的糧食，也隻要回來兩斤玉米面，他還沒開口人家就訴苦，說自己小孩餓的嗷嗷叫，實在沒東西，等有了一定立刻還給他。

　　弄得林建民也不忍心再要了。

　　出去了一圈，林建民像被人狠狠敲了幾悶棍。

　　王鳳英嫌他沒用，自己去要了一圈，也是同樣的結果，甚至自己親姐姐都不承認借了錢，還說糧食是他們自己願意給的，根本不算借。

　　王鳳英沒想到是這種結果，氣得大罵那些人，「李老二個狗屁玩意，那天我經過他家門口，還聞到肉香呢，他家兒子每年都有新衣服穿，能缺這兩個錢，還有周老三家，娶兒媳婦都有錢，兩塊錢還不起···」

　　說到最後，王鳳英突然意識到，他們夫妻倆就是大傻瓜！

　　這些借錢的人，哪個不比自家過得好。

　　要不是老大的這筆彩禮，他們還住著冬天漏風，夏天漏雨的茅屋呢，竟然借錢給別人。

　　林建民忍不住給了自己兩巴掌，罵自己真蠢。

　　原來別人都把他當冤大頭，他還活在自己人緣不錯的幻象中。

　　甚至覺得別人跟他開口借錢，是信得過他，自己勒緊褲腰帶也要幫忙。

　　要不回來錢和東西，每天面對兒女們幽怨的神情，和餓的發綠的眼神。

　　大女兒更是一次家都沒回過。

　　主動找她說話也不理。

　　王鳳英終於爆發了。

　　這天下午下雨，大隊通知休息半天。

　　雨還沒完全停，王鳳英就穿著蓑衣鬥笠滿村罵開了。

　　那些借錢的，借東西糧食的，就連自己的親姐姐王素英也沒放過。

　　王鳳英記憶好，雖然沒有借條，但什麼人哪天借了多少錢，借了多少斤糧食，她記得一清二楚。

　　老好人不發脾氣則已，一旦發起脾氣來，真讓人遭不住。

　　王鳳英的罵街，吸引了許多觀眾，就連支書和大隊長都來勸。

　　然而，勸不動。

　　因為兩人隻要一勸，王鳳英就要尋死覓活，要她回家也行，兩人替他們把錢和糧食還上。

　　不然就拿根繩子，弔死在他們家門口。

　　趙德柱來找林建民，王鳳英罵別人就算了，怎麼連自己親姐姐都罵，這不是罵自己嗎。

　　「你個大男人，怎麼連媳婦都管不住，讓她這樣鬧，丟的是你的面子。」

　　「那你家把東西還了，她自然就不罵了。」

　　「不是，我們肯定會還的，這不是手頭緊嗎。咱們是一家人，你們怎麼這麼計較？」

　　「我們以前就是太不計較了。」林建民說，「才一直讓你家佔便宜。」

　　趙德柱氣了，「不是，林建民，你們林家在河灣大隊沒親沒故，要不是有我們趙家罩著，能在這安穩下來？看在親戚的份上照顧你家，要點東西怎麼了？你別給臉不要臉。」

　　平時趙德柱就喜歡明裡暗裡貶低他，幹活的時候和他一起，也隻是為了少幹點活。

　　他為了和氣，從沒反駁過，現在想來，趙家除了占他們便宜，從沒給過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