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望著她，良久，沒有血色的唇，緩緩扯出一抹慘白的笑。

　　他說：「好。」

　　明明是如此俊美強大的男人，生殺予奪，好像都在他一手間。看宋景棠看著裴度，心裡隻覺得難受。

　　怎麼會這麼可憐呢？

　　一個人，怎麼能過得這麼孤獨可憐呢？

　　她其實還想問問裴度從小到大，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可她望著裴度，卻一時難受得問不出口。

　　他不會喊疼的……

　　走出大門，就看見墨昭野靠在一輛騷包的紅色跑車前等著她。

　　他很紳士地替她拉開車門。

　　「景棠姐，我們去哪兒？」

　　宋景棠想了想，還是報上了醫院的地址，明天辰辰會來。

　　上車前，宋景棠回頭看了眼，夜幕下的梧桐苑一眼看不到頭，但都是黑黢黢的，主樓之外的建築隱去面目隻剩下一個鋒利的輪廓，像蟄伏的野獸。

　　墨昭野把車頂升起來，他開著車，忽然幽幽笑了一聲：「今天真是我來裴哥這裡，最安靜的一晚上了。」

　　宋景棠不解地看過去。

　　墨昭野手扶著方向盤，輕嘆了口氣：「裴哥他失眠得挺厲害的，但奇怪的是，越熱鬧的地方他就越能睡著。所以我經常找一幫人來給他辦party，我們玩我們的，他就找個角落，帽子一蓋，能睡上一會兒。」

　　宋景棠微微皺眉：「……他失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墨昭野聳了聳肩：「我是四年前在國外認識的裴哥，那會兒他就已經在吃藥睡覺了，後來劑量越吃越大，吃出了抗體，閾值越來越高，藥物就沒什麼用了。」

　　宋景棠：「……」

　　就這樣常年糟糕的睡眠，還要當裴知聿的血庫…裴度能活到今天都算他命大。

　　「景棠姐，你知道這裡為什麼叫梧桐苑麼？」墨昭野說到這個就有點來氣，「是裴知聿那孫子起的名，說什麼鳳棲梧桐。他故意讓裴哥住在這裡，諷刺他私生子的身份。提醒所有人，住在梧桐苑裡的，是隻假鳳凰……」

　　車停在了醫院前的馬路邊。

　　宋景棠下車的時候，聽見墨昭野的聲音，在身後，輕聲請求她：「景棠姐，你對裴哥好點吧…他，很可憐的。」

　　宋景棠擡頭看了眼天。

　　有風吹過樹梢，樹影在月色裡晃了晃。

　　同一片月色籠罩著寂靜無聲的梧桐苑。

　　裴度擰開了藥瓶，倒出來一把，想到宋景棠之前說的話，又塞回去幾顆。

　　得活著啊……

　　他這條命，現在有人在乎了。

　　裴度吃完葯，就接到了一通從療養院打來的電話。

　　是負責照顧宋鴻益的聞叔。

　　聞叔語氣很恭敬。

　　「裴先生，我家老主人剛剛清醒過來了，隻是不知道這次能醒多久，他說想見您。」

　　裴度對著通電話並不意外。

　　「讓他再撐會兒，我一個小時後到。」

　　裴度掛了電話，打給了韓影。

　　「在暗門出口等我。」

　　隨後，裴度走進衣帽間，脫掉外套，崩裂的傷口，血水染紅了紗布，襯衣裡面也沾血了。他換了一件黑色套上，又套了件外套。

　　他走出來，隨手打開了牆上的暗門，裡面還有一扇門，掃描確認裴度身份後才緩緩打開，等裴度走進去，兩道門立刻重新合上，恢復成原本的樣子……

　　……

　　這一晚宋景棠翻來覆去很久才睡著。

　　她腦子裡想著裴度那個亂到不行的脈象，思考著，該怎麼去給他調理……

　　裴度的身體沒耗到油盡燈枯的地步，如果從現在開始養，應該能養回來的。

　　如果爺爺清醒就好了，她的醫術是爺爺宋鴻益教出來的，爺爺又讀遍古書醫典，也許他有方子。

　　宋景棠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翌日早晨八點，桃嬸就背著個大包，一手拎著早餐，一手牽著辰辰來醫院了。

　　後方，有輛熟悉的白色轎車開過來。

　　辰辰揉了揉眼睛：「桃嬸，我好像看見爸爸的車了。」

　　桃嬸比辰辰高一截，視線看得更遠，她比辰辰更早看見霍雲深那輛白色賓利開過來。

　　桃嬸不動聲色地繞到另一邊，擋住辰辰的視線。

　　「你看錯啦寶貝，你爸爸現在這個點，肯定在家裡陪著他的未婚妻林小姐呢。怎麼會來這裡呢？」

　　「……」辰辰撓了撓頭，覺得桃嬸說得也有道理。

　　爸爸怎麼會這麼早來醫院看媽媽呢？

　　他如果這麼關心媽媽的話，他們就不會離婚了呀！

　　應該隻是車子有點像而已。

　　「走吧辰辰，媽媽在等你呢。」桃嬸拉著辰辰往裡走。

　　她隻想走快點，心裡默默祈禱霍雲深千萬別追過來！

　　可怕什麼來什麼，就在桃嬸剛走到電梯口的時候，身後傳來了霍雲深陰魂不散的聲音。

　　「桃嬸，辰辰。」

　　辰辰聽見熟悉的聲音，回頭看著大步追來的霍雲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被桃嬸牽著的小手晃了晃。

　　「桃嬸，真的是爸爸唉！」

　　桃嬸：「……」

　　辰辰也有幾天沒見爸爸，畢竟還是個孩子，此時開開心心地跑過去保住了霍雲深。

　　「爸爸，你是來看媽媽的麼？你怎麼不刮刮鬍子，穿好看的衣服過來啊？」辰辰注意到霍雲深袖口還有乾涸的一抹紅色，「爸爸，你受傷了嗎？」

　　辰辰有些擔心。

　　霍雲深看了眼袖口上沾的血跡，是昨晚抱林心姿上車的時候沾上的。

　　「沒事，爸爸沒有受傷。這是不小心蹭到的油漆而已。」他溫聲對兒子說完，看向桃嬸。

　　桃嬸拉長了臉，不情不願地叫了聲：「霍先生。」

　　霍雲深也沒在乎桃嬸的冷淡，他手裡有個精緻的保溫盒，還有一束黃玫瑰。

　　「這是我開了一個小時車，去大學城那家包子鋪排隊買的。棠棠喜歡吃他們家的灌湯包。還有這束花，是她最喜歡的黃玫瑰。」霍雲深低低地道，「麻煩你，幫我轉交給她。」

　　桃嬸眼神複雜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霍雲深臉色很差，眼睛底下是兩團醒目的青黑，顯然是一夜沒合眼。

　　桃嬸想說點難聽的，可礙於辰辰在場，話到嘴邊，最後還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桃嬸忍著脾氣，委婉地道：「霍先生，你們已經離婚了，你也如願以償地跟林心姿訂婚了。你這又是何必？」

　　「我的一點心意而已。」霍雲深啞聲道，「就算離婚了，我跟宋景棠十五年的感情，又有兩個孩子。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切割得乾淨，我隻是想表達一下關心而已。哪怕是以孩子父親的身份。」

　　人無語到極緻的時候，是真的會笑。

　　桃嬸就被氣笑了。

　　霍雲深不由分說地把那束花塞到了桃嬸手上，他也不管桃嬸的臉色，彎下腰，將保溫盒遞給辰辰。

　　「辰辰，這是爸爸給你和媽媽買的灌湯包，你送上去跟媽媽一起吃好嗎？」

　　辰辰開口問：「爸爸，你不上去嗎？」

　　「不了。」霍雲深苦笑了一下，「你媽媽不會想見我的。如果她想見我的話，你及時轉告爸爸好麼？」

　　桃嬸：「……」

　　無恥！

　　拿孩子打感情牌！

　　電梯到了。

　　桃嬸走進去，「辰辰，走吧。」

　　辰辰跟霍雲深揮手。

　　「爸爸，那我先上去看媽媽了。」

　　「好。」

　　辰辰走進電梯，站在桃嬸旁邊。

　　電梯門在眼前緩緩合上，而霍雲深就站在電梯門外，沒有離開，隻是微笑地跟電梯裡的辰辰招了招手。

　　辰辰抿了抿小嘴巴。

　　他覺得爸爸看上去有點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