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八個手指還空著
耿排長點點頭:「西山興城人。」
老首長恍然地拉長語調:「也是鄉下地方,對吧?」
耿排長微愣:「額,對。」
老首長像是查戶口似的追問:「那你愛人呢?」
「也是西山興城人。」
耿排長一邊回答,一邊覺得納悶,老首長這是怎麼了?怎麼忽然對他的戶籍感興趣了?
男人覺得納悶的事情,在家屬們眼中卻是閻王點卯。
這位耿排長不是別人。
正是上午那位多嘴軍嫂的男人。
老首長一連問了好幾個,大家雖然來自五湖四海,但當初選擇參軍這條路,多半都是因為家境,鄉下年輕人蔘軍,一來是找媳婦兒容易很多,二來也是為了給家裡省點糧食。
所以,一圈問下來,大家都是從農村闖出來的。
就連媳婦兒都是當兵後,父母在老家相看的,他們利用探親假回去見個面,覺得不錯就張羅結婚,相處個把月,他們回部隊報道,留媳婦兒伺候爹娘,等下次再回來,可能孩子都會滿地爬了。
能申請家屬隨軍的,都是副排級以上,也就是說,現在坐在院子裡的男人,大小都是個幹部,不然,哪有老婆孩子熱炕頭一說。
老首長問完,就笑了笑,便沒再多說什麼。
隻是這笑泛著冰冷。
就連老頭周身氣場都是冰封萬裡,明明還是炎熱的傍晚,院裡除了沈戰梧和阮青雉之外,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
關震邦從嗓子裡溢出低哼,震懾的目的已經達到,至於原因,讓他們自己找!
他喝了口水,放下水杯,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個四方的小盒子,外面用洗得發白的手帕包著,老首長把東西放到小姑娘面前,聲音不自覺地放柔:「打開看看。」
阮青雉緩緩打開,當看見裡面的金手鐲和戒指,她震驚地張大嘴巴,這次,下巴是真真地掉到地上了,她猛地扭頭,看向老首長:「爹,這是……」
關震邦冰冷的眼底有了笑意:「和那些一樣,都是給你做嫁妝的!你年紀小,父母不在跟前兒,又初來乍到,你這性子比棉花還軟,別人欺負到家門口,指著你鼻子罵,你也就掉掉眼淚,別的能耐一點沒有,讓大家都覺得你好欺負!以後誰敢欺負你,你就揍誰,往死裡揍,出了事老子這個首長不幹了,也會給你兜著!隻要老子活一天,就護著你一天。」
阮青雉漆黑的眼睫微垂,用力咬著下唇,一副虛心聽教的模樣。
關震邦說完,一雙利眸冷冷掃過眾人。
男人和女人神情明顯不同。
一種是疑惑,都知老首長是個極其話少的人,今天的話明顯密了點,而且話裡話外意有所指,像是說給他們聽,也像是在敲打,這裡面明顯是有事了,不過到底是什麼事啊……
那些家屬聽完老首長的話,神色尷尬極了。
要麼看天,要麼看地。
反正就是不敢看老首長和沈戰梧,以及阮青雉。
老首長拿起首飾盒裡的金手鐲,給小姑娘一個手腕上戴上一個,他看著這對金手鐲,目光沉沉,眼中多了些許落寞:「這對鐲子是我母親留給未來孫媳婦兒的,一人一個金戒指一個金手鐲,你哥哥們沒福氣,去了戰場上沒回來,原以為老子這輩子要帶著這幾個玩意兒進棺材了,沒想到你這丫頭來了。」
關震邦擡手溫柔地揉揉閨女的腦袋。
目光柔軟寵溺。
他前兩天拎著酒去烈士園看兩個兒子,來到近前,才發現今日的墓碑前和以往不同,多了很多零食和汽水,還有一本隻燒了一半的演算本。
關震邦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緩緩翻開看,上面有圖案,旁邊還有備註,從燒得面目全非的本子裡隻能找到兩句話:
「哥哥們,有個妹妹的感覺是不是好極了!」
「咱爹是個大老粗,每次來都給你們拿酒,再這麼下去,你們在下面會不會成為遠近聞名的酒鬼?還怎麼成大英雄了?還是妹妹好吧,給你們拿了巧克力和汽水,秀娟嫂子說我燉魚特別好吃,等下次來,我給你們端來一盆……」
關震邦看著自己手裡的酒獃滯了幾秒,又擡頭看了看兩個墓碑上兒子的名字,他忽然兇口脹痛,喉嗓哽咽,眼淚打濕了眼眶。
這一次不再因為天人永隔的痛苦,而是終於有人以家人的身份緬懷過往。
關震邦點了香,把沒燒完的本子點著。
在燃盡的時候,他的身後吹起了一陣風,輕輕拂過他有些佝僂的脊背,如同兒子臨行前,鄭重地抱了他一把,再也沒回來一樣。
關震邦在墓前低聲啜泣了許久,臨走時,把那兩瓶酒拎走了。
老首長從回憶裡扯回思緒,身旁的阮青雉早已經淚眼汪汪了,她吸了吸鼻子,嘟囔道:「您說這些幹嘛呀,大熱天的……」
沈戰梧掏出手絹給妻子擦眼淚,輕哄著:「別哭別哭。」
小姑娘垮著一張小臉,抽噎了幾下,一邊低聲哭,一邊拿起首飾盒裡的金戒指給自己戴上,然後舉起雙手給老首長看,哭得哼哼唧唧地問:「……好看嗎?」
關震邦原本想要感慨的話硬生生憋在嗓子眼裡,一時之間不知該誇她心腸軟,還是誇她見錢眼開,哭著也要把金子戴上。
阮青雉先欣賞了下,跟老首長說:「爹,還有八個手指頭空著呢。」
關震邦被氣笑了:「去你媽的。」
被罵了小姑娘不氣不惱,反而還跟著笑起來,嬌嫩的臉龐上還掛著淚,一雙黑眸水汪汪亮晶晶,顧盼流輝,特別好看,她把戴在大拇指上的金戒指挪到了中指上,又仔細端詳了幾眼,小財迷的模樣又哭又笑:「哎媽呀,也太好看了吧。」
眾人:「……」
這時,張秀娟幾人領著一幫孩子回來了。
左新程肩膀上扛著川川,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還以為是打了勝仗,他們幾人還沒進院,走在主路上,就眼尖地看見了老首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