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1章 骨山
「當初離開水神廟,你是不是有過一次逃走的機會?」
顏如玉的聲音淡淡,問出心裡一直想問的問題。
那天晚上,明明有機會逃走。
春桃眼裡先是茫然,隨即湧上來詫異,像是不明白這事顏如玉怎麼會知道。
春桃張了張嘴,喉結動了動,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聲音細得像蚊子叫:「是。」
「那你為什麼不逃走?」
這話問得直接,沒半點繞彎子。
春桃的臉瞬間白了,她垂下眼,盯著桌角的木紋,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也想走……」
「那天是絕佳的機會,你隻要順著路往下走,天亮就能到鎮上。過平安日子,總比回到這裡,被那些人糟踐好。」
最後幾個字像針,紮得春桃肩膀顫了顫。
她忽然擡起頭,眼裡已經蓄滿了淚,淚珠順著臉頰往下滾。
「我能去哪裡啊?」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越說越急,「我爹娘早就沒了,我哥前年娶了嫂子,嫂子過門第三個月就跟我哥吵,說我占著廂房,耽誤她生娃,還說我一個姑娘家賴在家裡,將來招女婿都沒地方住!」
春桃眼淚在臉上衝出一道道印子:「我哥當時就坐在門檻上,一句話都沒替我說。
後來他跟我說,讓我去鎮上找活幹,還說『要是混不下去,就別回來了』。
你說,我要是真逃了,我能回哪裡去?回我哥家?嫂子不把我趕出來才怪!」
她越哭越兇,肩膀一抽一抽。
顏如玉看著她,忽然想起,春桃那時候總是圍著霍長鶴轉,那會兒覺得討厭,現在想來,她應該是把霍長鶴當成唯一的機會。
就像溺水的人抓著根稻草。
「你是怎麼到刺史府的?」顏如玉問。
春桃搖頭:「我也不知道,當時別人都走了,我不知道去哪,就在路邊休息一會兒,可不知什麼時候,就暈了過去,等再醒來時,就在這裡了。」
「我想著……反正也是沒有地方去,倒不如就留在這裡,至少吃穿不愁。」
「可哪裡想到……」
哪裡想到,竟是無盡的屈辱。
房裡隻剩下春桃的啜泣聲,屋外慘淡的月光從窗子裡投射進來,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的。
過了好一會兒,春桃的哭聲漸漸小了,隻剩下偶爾的抽氣。
「春桃,」顏如玉的聲音比剛才沉了些,卻更清晰,「你想不想離開這裡?」
春桃眼裡還帶著未乾的淚痕,瞳孔卻驟然縮了縮。
她看著顏如玉,像是沒聽清,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麼離開?離開了去哪?」
春桃一臉茫然。
「隻要你想,我就能助你,但前提是,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春桃看著顏如玉的眼睛,緩緩點點頭。
她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
……
銀錠剛觸到那幾塊骨頭,一股沁入骨髓的涼意就順著指縫爬上來。
他蹲在洞口的陰影裡,拇指摩挲著骨頭上深淺不一的凹痕——不僅有野獸撕咬的粗糙痕迹,還像被什麼東西用尖利的牙齒細細啃過。
邊緣還留著細碎的骨屑,湊到鼻尖一聞,除了陳腐的土腥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血腥發酵後的酸腐氣。
「是人骨。」他低聲自語,指腹蹭過一塊斷裂的肋骨,斷面不太平整,像是被硬生生咬斷的。
這幾塊骨頭沒有一塊是完整的,最小的那塊指骨甚至缺了半截,斷面的齒痕細密得嚇人。
風從山洞深處卷出來,帶著潮濕的黴味,吹得他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頭頂忽然傳來「撲稜稜」的翅膀聲,八哥黑亮的羽毛在昏暗中劃過一道殘影。
尖細的叫聲低低響在銀錠耳邊:「裡面!裡面!」
它盤旋了兩圈,徑直往黑洞洞的山洞裡飛去,翅膀掃過岩壁時,還帶下幾片簌簌掉落的碎石。
銀錠攥緊了小手電筒,深吸一口氣跟了進去。
他牢記得顏如玉說過的話——有的時候,特別是在地下或者是密閉空間,不要隨意用火摺子,說不定裡面有什麼氣體,會被點燃。
雖然銀錠不懂,為什麼看不見的氣會被點燃,但王妃說的,一定沒錯。
剛踏入洞口,眼前的光亮就瞬間被吞噬,隻有身後洞口那點微弱的天光還能照見腳下兩步遠的地方。
他伸手扶著洞壁,指尖觸到的岩石冰涼濕滑,像是覆了一層薄薄的苔蘚,指尖甚至能摸到岩壁上凹凸不平的紋路,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還是被什麼東西抓撓出來的。
「王爺當年去漠北,連橫屍遍野的古戰場都見過……」銀錠嘴裡嘀咕著給自己壯膽,可腳底下的寒意卻越來越重。
這不是深夜山林裡的清冷,而是一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陰冷,像是有無數雙冰冷的手在扯他的褲腳。
他跟著王妃去過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可都沒有此刻這般讓人心裡發毛——這山洞裡的冷,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惡意,裹得他兇口發悶。
腳下忽然傳來「咔嚓」一聲輕響,像是踩碎了什麼脆硬的東西。
銀錠心裡一緊,連忙停下腳步,從懷裡掏出火摺子,「嗤」地一下吹亮。
橘紅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動起來,微弱的光團勉強照亮了周圍三尺見方的地方,而他的目光落在腳下時,瞳孔猛地一縮。
那是半塊脛骨,被他踩得微微變形,骨頭上還沾著些灰褐色的碎肉,火光照在上面,泛著詭異的油光。
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腳後跟又撞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竟是一堆堆疊在一起的骨頭,有頭骨、肋骨,還有細小的指骨,雜亂地鋪在地上,像是一層恐怖的地毯。
「這……」銀錠的聲音有些發顫,他舉著火摺子慢慢往前走,火苗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投在洞壁上的影子也扭曲變形,像是有無數個黑影在跳舞。
可當他走到山洞中央,看清眼前的景象時,手裡的火摺子差點掉在地上,整個人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那是一座「山」,一座用人骨堆成的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