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纖雲穩定情緒之後,恢復了皇室長公主的高貴和矜持。
點評的大儒名士也陸續到場,每到一個都引起一番驚呼,都是平日想見而不可得之輩。
三朝老袁琮,國文館方守成、隱士靖節先生,南越小棋聖梅子蘇。
還有一個賢王楚江王。
這幾位坐在台上,下邊的學子一個個危襟正坐,儀態端莊。
生怕出了一點紕漏,被這幾個人嫌棄。
一個個比科考還緊張。
唯獨顧道例外,裹著大氅歪坐在席位上。手裡拿著瓜子,叭叭地嗑著。
「你姐是不是閑的,大冬天的在戶外舉行詩會,幸虧國子監都是官二代。不然能凍死幾個。」
顧道一邊嗑瓜子一邊聊天。
錦瑟已經後悔跟他坐在一塊了,第一次覺得修之哥哥好像也不太靠譜。
「修之哥哥,不要太鬆弛了,台上都是名士。」錦瑟危襟正坐,小聲提醒。
顧道還沒說話,旁邊就傳來呼嚕聲。
端木若愚跟一尊熊貓一樣坐在那裡,下巴頂在大肚子上,睡著了。
「你看看那個,比我鬆弛多了。」顧道說道。
錦瑟看看端木若愚,這傢夥獃頭獃腦,就會傻笑。
「修之哥哥,為什麼靖節先生會收他為徒?」錦瑟很八卦的問道。
顧道知道不多,隨口說道:
「我隻知道,他跟靖節先生故人有些關係。江南書局那邊送來的。」
在李纖雲的主持下詩會開始。
過程很簡單,由袁琮等人出題,學子按照題目做詩。
之後送給名士大儒點評。
袁琮作為東道主,第一個出題,隨口說了一個冬字。
這明顯是給國子監的學子放水。
畢竟這個季節,誰還不會事先寫兩首冬天的詩練手。現在拿出來質量有保障,國子監面子上好看。
拿到題目之後,錦瑟興奮地如同看見小魚的波斯貓,急切地催促顧道。
「修之哥哥,寫詩了,快寫啊。」
顧道暖暖手,提起筆,作詩他真不會,但是抄詩他擅長,且不以為恥。
把那個世界的詩,帶到這個世界來,感覺很奇妙。
他想了一下,決定來一首陳大將軍的:
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錦瑟兩眼放光地看著字在筆下成詩,不停地吞咽口水。
顧道一邊寫,她一邊抄錄。
等顧道寫完了,她也抄錄完了。然後落下顧道的名字,一路小跑送了上去。
台上的大儒一個個點評,質量都很不錯。
楚王當先搶過顧道的詩詞,不是為了點評,純粹就為了搶字。
可是一看這字娟秀嫵媚,根本不是顧道的字。再一看落款的確是顧道的名字。
「誰冒充顧道寫詩?」楚王當即發飆了。
袁琮看了一眼笑,他知道楚王為何發怒。
「你忍忍吧,這是錦瑟的字。沒看兩個人坐一起麼。你侄女估計從源頭截斷了。」
自己的侄女沒有辦法,楚王賭氣把詩扔給袁琮,也不點評了。
詩會,一點意思沒有。
袁琮看了一眼,就心中傷痛。
大雪壓青松,這孩子在顧家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磨難,才有這種心境寫出這句話。
青松挺且直,看看這孩子的不屈而高潔的志向。
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好孩子,堅韌不拔的好孩子。
「不錯,不錯,文為心聲!」
方守成一聽,把顧道的詩拿過去,搖頭晃腦地品味一番。
給了中肯的評價:
「用詞簡約,立意高潔,當得佳品。」
梅子蘇卻直接開口貶低:「文字直白,不值一提,入不得品。」
說著推過來一首詩,「這一首才是上品。」
隻見一張上等白紙上寫著:
雪覆千山萬徑斜,寒風凜冽透窗紗。
銀裝素裹添新景,玉樹瓊枝映晚霞。
爐火微紅溫舊夢,茶香裊裊暖人家。
閑來無事觀冬景,一曲清歌伴歲華。
落款是顧淩。
方守成淡淡地看了一眼,鼻孔發出一聲冷哼,用極其輕蔑的語氣說道:
「辭藻堆砌,生搬硬套,毫無新意,浪費這張紙了。」
「還有,下棋我不如你,但是評論詩詞文章,我勸你不要在我面前開口。」
梅子蘇傲然的臉上閃過一絲怒氣。
「方先生,評價詩詞各有著眼,如此霸道不怕貽笑大方麼?」
「你算個屁大方?詩詞歌賦有什麼造詣?經學文章你哪個拿得出手?」方守成直接開罵。
「你過分了!」梅子蘇一拍桌子。
「我過分,你又能怎樣?」方守成把鎮紙吵起來,一副要乾梅子蘇的架勢。
台上吵起來了,台下學子興奮地看熱鬧。
萬萬沒想到國文館的大儒,罵人一樣如同潑婦,太精彩了。
顧道拿出一把瓜子,分給錦瑟一點,兩個人嘎嘎地嗑了起來。
專心看熱鬧。
旁邊睡著的熊貓端木若愚被吵醒了,看看台上的爭吵,看著兩個人嗑瓜子目瞪口呆。
不就是詩會麼?
還可以這樣麼?大乾的先生和學子,果然大不相同。
「要不要?」顧道把瓜子遞過去問道。
端木若愚使勁兒點了點頭,伸出胖乎乎的白嫩手掌。
三個人一邊叭叭的嗑瓜子,一邊聊天看熱鬧。
吵架在袁琮的調停下結束了。
學子們意猶未盡,但是不得不危襟正坐,準備迎接下一題。
就在此時。
一個衣著寒酸,四十多歲的學子,怒氣沖沖一臉悲憤的衝上檯子。
作為詩會的組織者,李纖雲站出來。
「這位學子,上一題已經完成。請下去等下一題。下次早些上來。」
這個四十多歲寒酸學子不為所動,而是恭敬的朝著台上拱手,然後一轉身滿臉的激憤。
「諸位先生,諸位學子,我是來交詩文的。但卻不是交自己詩文的。」
他這話一出口,除了別有用心的人,全都一愣。
這話啥意思?
不過不用大家猜測,他已經自己說了。
隻見他從懷中珍重地拿出一疊老舊文稿,猛然舉在空中,幾乎是聲淚俱下地喊道。
「我今天來,是揭露國子監學子欺世盜名,抄襲我祖父遺作,為自己揚名。」
「如此卑劣行徑,國子監管不管?」
他這話一出,袁琮面沉似水。
梅子蘇嘲弄的表情已經壓不住了,眼睛尋找到顧道的方向,一副準備看好戲的神情。
國子監一片嘩然,竟然還有這等人?
「這位仁兄,國子監朗朗乾坤之地,到底是誰這麼無恥,說出來我們一起驅逐他,恥與這等人為伍。」
一個學子在顧淩的眼神示意下,站起來喊道。
其他人立即跟著怒吼起來。
「諸位學子,不可聽他一面之詞。國子監清白地,怎會有如此齷齪之人。且等我問清楚。」
李纖雲假裝公平的說道。
她組織這次詩會,本來是為了揭露顧道的假才學,沒想到自己沒出手,已經有人出手了。
等學子安靜下來,李纖雲這才審問那個學子:
「這位學子,誣陷國子監學子,罪過不輕。你可想清楚了,現在就走我當你沒說過。」
那寒酸學子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公主,此人勢大,我求告無門才冒此奇險。實在是不忍他欺世盜名,污染我大乾文壇啊。」
「求公主主持公道,不然過了今日,我隻有被他害死一途了。」
說著竟然哇哇大哭起來。
一時間群情激奮。
什麼人竟然無恥到這個地步,為了幾篇文章就取人性命?
當真是敗類無恥啊。
「好可憐,也不知道是誰這麼缺德?」錦瑟小臉都是憤怒,咬牙說道。
顧道看著李纖雲一闆一眼,條理清晰地在問案,心中不由得冷笑。
「如無意外,大概是我吧。」
錦瑟震驚地看著他,一張小嘴微微張開。
「修之哥哥,你別胡說,怎麼可能是你……」錦瑟根本不相信。
袁琮一拍桌子,所有人安靜下來。
「說,到底是誰?老夫與你做主。」
他很惱火,惱火國子監有這樣的無恥之徒,更加惱火此人在這個時候鬧事。
這本應該是國子監重振的盛會,現在全都被攪合了。
他老了不願意發火,可是這次已經燒到了天靈蓋。
「祭酒大人,不用說此人是誰,隻要我讀幾篇文章大家自然知道。」
「還請祭酒大人主持公道。」
男子說著站起來,從他手中的文稿裡面抽出一張,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
「《陋室銘》,山不在高……」
袁琮腦袋嗡的一下子,差點一個跟頭栽倒在地。
男子喊出《陋室銘》三個字,所有人的目光豁然轉向了顧道。
卻發現極其震驚的一幕。
印象中,本應該大驚失色,無地自容,甚至落荒而逃的顧道。
正撅著嘴,把瓜子皮一片一片地噴向桌案,好像在瞄準。
甚至發現眾人看他,還好整以暇地招了招手,不急不躁態度閑適。
「這臉皮得多厚,都這樣了還能強撐?」有人譏諷說道。
「就說他一個窩囊廢,怎麼突然厲害了,原來是抄的。」還有人附和。
「早就聽人說,他的詩文都是抄的,沒想到是真的。」也有人跟著說道。
台上的男子把『危樓詩』和「晚來天欲雪」全都讀完了,然後一臉悲憤地看著顧道。
「顧道,你趁我母親病重,二十兩銀子買走我祖父手稿,隻說閱讀參詳,卻拿來欺世盜名。」
「你卑鄙無恥。」
男子揮舞著手稿怒吼道。
袁琮看了顧道一眼,沉穩地坐回座位。
楚王握著腰間的玉佩把玩,默不作聲。靖節先生面無表情。
方守成皺眉不語。
唯獨梅子蘇冷笑一聲:
「大乾的文壇果然讓人耳目一新,這等欺世盜名之輩,也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國子監?」
袁琮冷哼一聲,鄙夷地看了梅子蘇一眼。
「事情尚未證實,梅先生的結論下得有點著急了吧。施湘夏怎麼教出你這樣的徒弟?」
梅子蘇不甘示弱,用手指輕輕地敲著桌子,態度高傲而輕佻。
「我聽聞袁祭酒跟這顧道關係不一般,這就袒護上了,太明顯了吧。」
袁琮三朝元老,沉穩精明,面對這種挑釁面上穩得住,但內心也難免著急。
一個不好,顧道就要遺臭萬年。
李纖雲眉頭緊鎖,冷麵一切,皇家公主的高貴之氣盡顯無疑。
頤指氣使地朝著顧道說道:「顧道,你可還有何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