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隻能領回家
沈桃桃踩著滿地碎冰碴子闖進來時,謝雲景正蘸著傷葯摁壓肩胛的抓傷。
衣衫半褪,猙獰傷口翻卷的皮肉全是暗紅。
沈桃桃對他精壯的身體已經見怪不怪。
謝雲景對她這種硬闖硬看也習以為常。
「木屋圖紙給你,」她手拍在桌案上,「這就是,不過你不能白拿。」
謝雲景眼皮都沒擡:「這回想換什麼?」
「十斤大米,五斤白面,油鹽各一壇。」沈桃桃掰著凍紅的指頭,眼珠亮得懾人,「新鮮白菜二十棵,豬肉……要整扇肋排!」
藥瓶重重頓在案上。
「沈桃桃,」謝雲景扯出抹森冷笑意,「狄戎王帳的贖金單都比你要臉。」
「外加火炕圖紙!」她突然抽出懷裡捂得溫熱的羊皮卷,「哧啦」展平在木屋圖上。
墨線勾連的煙道如盤踞地龍,標註密密麻麻:「盤火炕,青石當骨黃泥為肉,竈膛點火,煙爬七竅直通牆脈,冬暖夏涼,你這凍死人的床榻要是盤上炕……」
「張尋!」謝雲景驟然截斷她。
張尋笑嘻嘻探頭掀簾待命,卻見謝雲景指向帳外雪窩:「挖泥,鑿石,今日之內,給本王把這『火炕』盤明白了。」
親衛們掄起冰鎬鑿石塊時,沈桃桃正抓著混了碎草的黑泥往地上摔。一邊摔還一邊讓沈大山記牢步驟,趕緊去先把二嫂那屋的火炕盤起來。
「啪嘰!」
黃泥砸在石面四濺開,糊了謝一滿臉。
這斷腿未愈的親衛拄拐立在風雪裡,竟嘿嘿笑著抹了把臉:「濺得好!多沾沾女主子的福氣!」
沈桃桃手裡的泥塊差點脫手:「瞎叫啥?誰是女主子?」
張尋笑嘻嘻扛著石闆近前:「早晚的事!主子對您的心意,大夥兒都瞧出來了。」
四周頓時鬨笑一片,親衛一到十九,七嘴八舌吼得更響:「女主子教咱盤炕嘞!」
沈桃桃耳根燒透,眼刀子狠狠剜向房間內,謝雲景端坐如鐘,指尖捏著卷兵書,眼皮都沒掀半分。
裝!讓你裝聾作啞!
洩憤似的,一坨冰冷泥漿被她「哐」地糊上窗口。
房間內的木床很快被拆掉。
青石基座抹了厚厚黃泥,蛇形煙道貼著冰冷牆壁蜿蜒,泥縫裡嵌著沈桃桃特意摻入的碎草渣。
「點火!」
油布裹著松枝塞進竈膛。火舌「騰」地竄起,貪婪舔舐著青石。
「滋啦…滋啦…」
奇異的聲響從石頭縫裡鑽出來。
堵著煙囪口的濕泥巴被熱氣頂得鼓脹,細小的裂紋蛛網般綻開,幾縷嗆人的青煙頑皮地鑽出裂縫。
張尋蹲在竈坑旁,眼珠子幾乎要瞪進火膛。
突然——
「暖…暖了!」謝一的拐杖頭「咚」地杵在青石座沿,被燙得猛縮手又哆嗦著摸上去,「炕裡頭熱乎了!」
眾親衛瘋了似的撲到牆邊,皸裂的手掌爭先恐後貼上煙道覆著的泥壁。
「我的娘!燙手!」
「熱氣!熱氣順著牆皮爬了!」
咆哮的歡呼幾乎掀翻房頂。
鐵塔般的漢子們又笑又跳,刀鞘撞得叮噹亂響,像個笨拙的巨人戰陣在跳舞。
「早著呢!」沈桃桃踹了腳蹦得最高的張尋,「濕泥巴裹著,潮氣沒烘透就睡上去,等著得老寒腰吧。」她指頭戳著煙道口鼓脹的濕泥,「再燒三天,這炕才能睡人。」
一直垂眸的謝雲景終於擡眼:「哦?」
他放下兵書踱近火炕,靴子碾過濺落的泥點子,「我今夜……睡哪兒?」
空氣突然安靜。
張尋猛一拍後腦勺:「卑職那地方擠得放個屁都得排隊!主子萬金之軀豈能……告辭!」
話音未落人已躥出房外。
眾親衛觸電般跳開,謝一單腳蹦得飛快:「我們屋裡鼾聲震天怕擾了主子……先走一步!」
轉眼間人跑得精光,隻剩竈膛裡松柴噼啪炸響。
謝雲景的目光慢悠悠轉回沈桃桃臉上。
木屋的門「吱呀」推開時,暖流裹著松脂香撲面撞來。
沈大山正撅著屁股往火塘裡添柴,火星子蹦上他後腰補丁。
何氏盤腿在草席上撚麻線,給即將出生的小孫做個墊子。
沈小川樂呵呵對著通紅的炕頭石闆哈氣,想試試多久能烘乾鞋。
「噗通!」
沈小川手裡的破鞋砸進火塘,火星亂竄。沈大山撅起的屁股僵在半空。何氏的麻線團滾過席子,一路纏上剛踏進門的黑靴。
全家活像被冰封的雪人,直勾勾瞪著沈桃桃身後那人——肩裂處裹著刺目白麻布,血跡暈染如雪地紅梅,周身寒氣壓得火塘都暗淡幾分。
沈桃桃把謝雲景往前一推,嗓門亮堂:「他那炕沒烘好之前……借住咱家。」
「哐當!」何氏掌心的針線筐扣了個底朝天。
沈父哆嗦著摸著柴火,猛吸一口氣,被竈膛的煙嗆得驚天動地。
炕沿上,沈二嫂下意識揪緊覆著小腹的薄被,那尊修羅濃重的血氣混著屋外的酷寒,讓新抽芽的生命本能地戰慄。
謝雲景的目光卻越過滿室驚愕,落在火炕邊溫著的粗陶碗上。
碗沿印著兩枚清晰的虎牙印,半碗清水悠悠騰著熱氣。
這沈家小姑娘啃過的碗,倒比禦窯的玉盞看著順眼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