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給我連根拔出來
親衛嚴刑逼供,都沒讓陳黑子說出為何要假扮謝雲景引她出驛站。
沈桃桃自然聯想到和陳黑子唯一有關係的王玉蘭,這個女人沈桃桃是有印象的,膽小怯懦,說話的動靜大一點就能嚇得一哆嗦。
此刻,王玉蘭蜷在冰冷的地面上,像隻被拔光了毛的鵪鶉,瑟瑟發抖。
沈桃桃蹲在她面前,手裡捏著捲髮黃的舊檔冊,火把的光暈在她臉上跳躍,映出那雙犀利的眼睛。
「王玉蘭,」沈桃桃的聲音不高,卻像字字清晰,「你流放前,嫁的是個走街串巷的小貨郎,」她指尖點著檔案上一行模糊的字跡,「貨郎,能說會道,嘴皮子利索,見人三分笑,逢年過節還得唱兩句吉祥話討賞錢。」
王玉蘭猛地一哆嗦,頭埋得更低,乾裂的嘴唇囁嚅著:「是……是……」
「可李老蔫,既不能說也不會道,別人都以為他是個啞巴,」沈桃桃嗤笑一聲,那笑聲在陰冷的地牢裡格外刺耳,「這些年他除了『嗯』、『啊』、也沒憋出過別的屁,而且他那張臉,比寧古塔凍了三年的石頭還硬,讓他唱吉祥話,他怕不是能把人祖宗十八代都咒進墳裡。」
王玉蘭的身體顫得更厲害,指甲深深摳進身下的泥地裡,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沈桃桃猛地俯身逼近,火把的光將她銳利的眉眼投在王玉蘭驚恐放大的瞳孔裡:「王玉蘭,李老蔫,他根本就不是你男人!」
「啊!」王玉蘭像是被蟄到一樣,發出一聲短促尖銳的驚叫,身體猛地向後縮去,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上。
她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眼神慌亂,「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他……他就是不愛說話,天生的。」
「不知道?」沈桃桃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冰冷,「行,那咱們就說說陳黑子。」
她話音未落,隔壁刑房傳來一聲鐵鏈被瘋狂掙動的嘩啦聲,砸在每個人心上。
沈桃桃像是沒聽見那動靜,聲音平靜得可怕:「陳黑子骨頭硬,鞭子抽爛了也不吭聲。他護著你,護得跟眼珠子似的。你說……」她唇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我要是讓人把他拖到剛才那片雪窩子裡,扒光了,綁在樹上。再找幾頭餓紅了眼的狼……你說,他那身硬骨頭,夠狼啃幾天的?」
「你……你不會的,你最善良了,你是活菩薩啊……」王玉蘭顫著嘴唇,試圖抓住沈桃桃的衣角哀求,被一腳踢開。
「善良就該被你們騙去喂狼麼?我不是什麼菩薩,我是惡鬼,我今天就明白告訴你,我讓你來,也不是要聽什麼真相,就是讓你選:陳黑子是一刀一刀颳了喂狼痛快,還是……讓狼一口一口,活活撕碎了嚼著吃,聽著他慘叫到斷氣……」沈桃桃字字帶怒砸了過去。
「不——」王玉蘭徹底崩潰了,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扭動著爬過來抱住沈桃桃的腿,涕淚橫流,額頭在冰冷的地面上磕得砰砰作響。
「不要,沈姑娘,求求你,不要動黑子!我說,我全說,我什麼都說,求求你放過他!」
沈桃桃任由她抱著,棉襖的下擺被她的眼淚鼻涕糊濕了一片。她垂著眼,看著腳下這個哭得渾身抽搐的女人,聲音依舊冷硬:「說。」
「我……我男人,」王玉蘭的聲音抖得不成調,每一個字都像從嗓子裡摳出來一樣,「那個小貨郎早沒了……流放路上……過冰河掉冰窟窿裡……連屍首都沒撈上來,」她死死攥著沈桃桃的褲腳,彷彿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那時候……李老蔫……他找到我……說可以裝我男人……護著我,不然我一個女人……在流放隊裡……活不過三天。」
她擡起淚眼模糊的臉,臉上是刻骨的恐懼和悔恨:「我……我信了……到了寧古塔我才知道……他是狄戎的細作,他不說話……是怕……怕別人聽出他那口狄戎腔。他……他逼我……給他傳消息,給那邊的狄戎兵送信……我不肯他就打我……往死裡打。」
她撩起破舊的衣袖,露出胳膊上層層疊疊、新舊交錯的青紫淤痕,「他還……還逼我去……去勾搭守兵……套話,黑子……陳黑子就是……」
她說不下去了,泣不成聲。
「陳黑子對你好,」沈桃桃替她說了下去,聲音裡聽不出情緒,「是真心實意的好,所以立女戶那天,你看到點活路。想甩了李老蔫那個惡魔,跟陳黑子好好過日子。」
王玉蘭拚命點頭,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地上。
「可李老蔫不放過你。」沈桃桃的聲音陡然轉厲,「他逼你把我騙出去,為什麼?」
這是沈桃桃最不解的地方,狄戎和她八竿子打不著啊。
王玉蘭身體一顫,驚恐地看向謝雲景,然後才喏喏開口,「狄戎可汗知道你會盤火炕,」她頭壓得更低,聲音也模糊起來,「還想拿你當人質,逼他……」
她目光飛快地掃了謝雲景一樣,「逼謝爺叛國。」
所有人的身子因為這個真相,齊齊一震。
沈桃桃聯想起昨天陸太醫和她說的話,終於將整件事情串聯了起來。
「你不想做,是麼,所以才拖到了今天,」沈桃桃的聲音低了下來,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洞察,「你磨的那根骨簪,最初是打算自盡用的,對不對?」
王玉蘭的哭聲變成了壓抑的嗚咽。
「但是……」沈桃桃蹲下身,目光落在王玉蘭下意識護住的小腹上,聲音輕得像嘆息,「你有了孩子,你和陳黑子的孩子。」
王玉蘭渾身劇震,猛地擡頭,眼睛裡充滿了被徹底看穿的震驚。
「所以,」沈桃桃替她說完了最後的心路,「你想,幫李老蔫做完這最後一件事。把我交出去,換他滾回狄戎當他的官老爺。也換你和陳黑子,還有肚子裡的孩子有一個安安生生的未來。是不是?」
王玉蘭徹底癱軟在地,像一灘爛泥,算是默認。
「也是趕巧了,」沈桃桃站起身,聲音恢復了平闆的敘述,「昨晚,你看見我追著謝雲景跑出驛站。你就讓陳黑子一直往外跑,跑遠一點,差不多的時候,你就把他喊回來了。他什麼都不知道,卻也不肯供出你……」
王玉蘭絕望地閉上眼,淚水無聲滑落。
「他還不知道你肚子裡有他的種,」沈桃桃的聲音穿透石牆,清晰地砸在隔壁,「也不知道,他差點親手把我和他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一起送進狄戎的狼窩。」
隔壁刑房,死一般的寂靜。連鐵鏈的嘩啦聲都停了。
沈桃桃揮揮手。親衛打開隔壁沉重的鐵門。
陳黑子被兩個親衛架著拖了出來。他渾身是血,鞭痕交錯,那張黝黑粗獷的臉上,此刻隻剩下灰敗。
他看著癱軟在地的王玉蘭,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黑子……」王玉蘭看到他這副模樣,發出一聲凄厲的叫聲,掙紮著想爬過去。
陳黑子掙脫親衛的鉗制,踉蹌著撲到王玉蘭面前,沒有怨恨,也沒有打罵,隻是心疼地大吼:「傻婆娘,你怎麼這麼傻啊!那李老蔫……他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他的話……你也敢信,他答應放我們好好過日子?他放屁!他隻會把我們啃得連渣都不剩,你……你怎麼能……怎麼能……」
他吼到最後,聲音哽咽,巨大的悲憤和心痛讓他渾身都在顫抖。
王玉蘭哭得肝腸寸斷,死死抱住陳黑子的腿:「是我豬油蒙了心,是我蠢,是我該死。黑子……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子……」
陳黑子任由她抱著,擡手抹去她的眼淚。然後轉向沈桃桃跪著,額頭狠狠磕了下去。
「咚!」
沉悶的響聲在地牢裡回蕩。
「沈姑娘,」他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決絕,「我陳黑子,差點害了您,我該死,千刀萬剮都活該,可玉蘭……玉蘭她一時糊塗。她肚子裡……肚子裡是我的種,求您……求您高擡貴手。饒了她和孩子,所有的罪,我陳黑子一個人扛。要殺要剮!我絕無二話。隻求您……給她們娘倆……留條活路。」他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面,寬闊的脊背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帶著絕望的祈求。
沈桃桃的目光掃過地上這對苦命鴛鴦,一個哭得撕心裂肺,一個跪得脊樑欲折。
她沉默了片刻。
地牢裡隻剩下壓抑的哭泣和砰砰磕頭的聲音。
「李老蔫,」沈桃桃打斷了他們,言語裡是不容置疑的冷冽,「還有狄戎那邊……這些年傳遞消息的方式,接頭的地點,暗號,你,」她的目光落再次在王玉蘭身上,「是不是都知道?」
王玉蘭哭聲頓住,擡起淚眼,驚愕地看著沈桃桃,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好。」沈桃桃輕輕吐出一個字,帶著獵槍瞄準好獵物的勢在必得。
她看著跪在地上的陳黑子,又看了看雙手護著小腹的王玉蘭,給了他們希望:「陳黑子,王玉蘭。現在有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陳黑子和王玉蘭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望向她,瘋狂地點頭。
「把李老蔫,還有他背後那條狄戎的線,」她唇角勾起森然的弧度,如同雪地裡磨亮的彎刀,
「給我連根拔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