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永夜
蘭老先生平靜的道:「我早就知道會有今天這麼一遭,隻是我本以為你和姜姜隻是玩一玩兒,卻不想她越陷越深。傅沉寒,姜姜是個很單純的孩子,你別遷怒她。」
傅沉寒沒有說話,隻是冷笑了一下。
蘭老先生喃喃道:「殺人總是要償命的,苟活於世十餘載,不虧了。」
傅沉寒終於開口:「為什麼?魏妤與你無冤無仇。」
「人都是自私的。」蘭老先生隻是道:「你母親死得不冤。「
「是嗎。」傅沉寒道:「瘋瘋癲癲、渾渾噩噩的死去,死前才最終得到一分清明,可是她甚至來不及和她的孩子說一聲再見,這就是你所謂的,不冤?」
他聲音含著煞氣,濃烈且洶湧,令人膽寒,蘭老先生卻笑了一下:「是麼。」
傅沉寒眼前似乎又浮現了那個女人的身影。
她清醒的時候,總是在佛堂裡,從不肯輕易的見他和傅懿書,那時候他問下人,母親是在做什麼,下人說,夫人在為兩位少爺求平安。
年少的孩子不能理解,為什麼母親有時間對著那冷漠無情假慈悲的佛陀許願叩拜,卻沒有時間牽著自己孩子的手,去陽光下、花園裡走一走。
他和傅懿書的童年是殘缺不全的,父親去世的太早,母親又太過冷漠,於是被迫過早的接觸到了這個世界黑暗的一面,從此再也不相信所謂的親情。
可是當往事一點點撕開那偽裝的假面,他才逐漸明白,原來魏妤不是不愛,隻是不敢靠近,不敢觸碰。
他舌尖抵著牙齒,緩慢問:「你至今覺得,自己沒有錯?」
蘭老先生道:「我有愧於你母親,但是我不後悔。」
傅沉寒道:「蘭見昀,你自己也說過了,殺人,是要償命的。」
「是。」蘭老先生聲音裡有了幾分哽咽:「我欠下的命,我還給你,但是也求你,放過姜姜。」
傅沉寒沒有說話。
蘭老先生從床上坐起來,近乎懇求:「你放過姜姜。」
傅沉寒冷冷道:「休想。」
蘭老先生閉上眼睛:「……由不得你不想。」
……
姜咻心跳快的不正常,她能預感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但是她無能為力,隻能拍著病房的門闆:「傅沉寒!!你把門打開!你把門打開!」
好在這是獨立的高級病房,不然早就有人來投訴了。
姜咻心跳的越來越快,忽然,眼前的門驟然打開,傅沉寒站在門口,居高臨下的看著姜咻,那眼神很沉重,像是帶著數不清的情緒,姜咻還沒有來得及看清,就聽路過的護士一聲尖叫:「有人跳樓了!!來人啊!!」
姜咻耳朵轟然一聲,急忙衝進了病房裡,卻隻見窗戶大開,陽光明媚,風中帶著花香。
蘭老先生看了一半的散文集放在床邊,被風吹開了幾頁,上面空白的地方,用黑色水筆寫著:
白晝過去了,永夜即將降臨。
……
姜咻不知道自己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一步一步、沉重的到了醫院樓下的。
事發現場已經圍了不少人,有人尖叫有人哭嚎,更多的是竊竊私語,說著要報警。
醫護人員在疏散群眾,姜咻往裡面去,有人攔住她:「不能過去了!前面死了人!」
姜咻聽見自己的聲音竟然挺平靜的:「……我知道,那是我外公。」
那人愣了愣,鬆了手。
姜咻一步步走到了血泊中間。
學醫的人,什麼樣的血腥都見過,但是自己的親人躺在血泊裡,那種感覺,其實有些不真實。
姜咻眼前一片空白,恍惚又回到了蘭錦兮自殺的那個午後,也是這樣大片的鮮紅色,她能感覺到母親的體溫正在慢慢消失,生命正在慢慢流逝,可是她無能為力,甚至不能自私的說一句,你不要丟下我,我會很難過啊。
可是現在……
為什麼……又是這樣?
為什麼又是這樣?!
姜咻跪在血泊裡,眼裡一滴滴的砸下去,融入血液,鼻尖是衝天的腥氣,她眼前什麼都看不見,雙手撐在地面上,她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上了外公身體裡的鮮血,黏黏膩膩的,可是她不在乎了,她喉嚨啞了,幾乎說不出話,最後隻能喃喃道:「是姜姜不乖嗎……是不是姜姜不聽話……外公……外公……不要……不要……」
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啊。
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啊。
周圍有人想要攙扶她:「小姑娘……節哀順變……別太難過了。」
「是啊,別難過了,先起來,乖啊……」
不,我不乖。
要是我聽話,為什麼媽媽、外公都不要我呢。
姜咻想要哭出來,可是人難過到了一定的地步竟然是說不出話來的,她張張嘴,沒有發出一個音節。
她的世界一片虛無的慘白,看不見鮮血,看不見屍體,也看不見這一方小小天地。
直到她聽見有人說:「清場。」
多熟悉的聲音。
帶著幾分冷然,幾分戾氣,叫人不敢反抗。
有人伸手想要扶住她,她知道那是誰,於是她躲開了,踉蹌著跌進了血泊了,沾了一身的鮮血,她不斷的往後退,像是遇見了什麼洪水猛獸:「是你……是你!是你逼死了外公!是你……是你……」
男人的手頓了頓,最終在空中蜷縮起來,冷冷吩咐:「將她帶回去。」
「不要碰我!」姜咻啞聲道:「為什麼?!傅沉寒,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逼死我外公?!」
「……」男人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是最終沒有開口,隻是道:「敲暈了帶回去。」
「我會恨你的……」姜咻忽然說,她眼睛什麼都看不見,空茫的對著虛無,聲音很輕,卻幾乎刺穿了誰的心臟:「我會恨你的……」
傅沉寒閉了閉眼睛,聲音更冷了:「都聾了?!」
手下不敢耽擱,一個手刀下去,姜咻立刻就暈了過去,平白親自將人抱起來,猶疑:「爺……」
「找個醫生。」傅沉寒道:「把這裡收拾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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