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清源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因緊張微微發顫。
黑袍男子輕擡手指,敲了敲桌面,發出沉悶聲響,隨後語氣冷淡地說道:
「城主大人傳訊,近來其他城池莫名多了不少修士,人族、妖族混雜其中。在未摸清他們來意之前,切不可輕舉妄動,打草驚蛇。」
田清源咽了口唾沫,壯著膽子又問:
「大人,以您的修為,可曾看出他們究竟是什麼來路、修為如何?」
黑袍男子冷哼一聲,語氣中滿是不悅:
「我既說要謹慎行事,怎會貿然用神識探查?一旦被他們察覺,咱們的計劃豈不是要泡湯?」
實際上,他此前暗中觀察過韓長空一行人,儘管他們收斂了氣息,但僅憑肉眼,他便能看出這幾人絕非等閑之輩,實力恐怕不在自己之下,因此行事才格外小心。
田清源連連點頭,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地面上:
「大人所言極是,是小人糊塗了。」
黑袍男子聞言,總算滿意點頭,從懷中摸出一枚鴿蛋大小的藍色晶石,在指間輕輕轉動。
田清源盯著那流轉的幽藍光澤,喉結滾動,倒吸一口涼氣,卻連大氣都不敢喘。
「今年送進城的男子,備好了?」
黑袍男子聲音淡漠,彷彿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田清源慌忙掏出一張泛黃的名單,上邊用硃砂圈著十幾個名字,最末尾那個「田二狗」三字被墨汁浸透,紙背隱隱透出暗紅:
「回大人,都按規矩挑好了。」
黑袍男子掃了眼名單,將晶石往桌上一丟:
「城主賞的靈石。」
田清源兩眼放光,哆嗦著抓起靈石塞進懷裡,油漬斑斑的袖口蹭過桌面:
「大人放心,自打二十年前出過那檔子事,這二十年莊裡年年穩當,您老親眼看著的。」
「行了。」
黑袍男子起身整理鬥笠,袍角的魔紋在燭火下泛著腥紅。
「我會派人來押解。看好他們,別再出岔子。」
他拂袖離去時,帶起的陰風。
田清源見黑袍男子離去,眼神瞬間冷下來,在院內來回踱步,鞋底碾過青磚發出「咯吱」聲。
「來人!」他忽然喝住院外守衛,「去把田二狗叫來。」
守衛應聲跑遠。
盞茶工夫後,田二狗喘著粗氣衝進院子,見屋內沒外人,立刻垮了肩膀:
「舅爺,啥急事?如此著急。」
「坐下。」田清源指了指石凳。
田二狗一屁股坐下,抓起茶壺給自己灌了口涼茶,粗瓷杯底重重磕在石桌上:
「您老直說吧,是不是……」
「你今年三十二了吧?」
田清源打斷他,目光落在他發間新添的白髮上。
田二狗心裡「咯噔」一聲,卻還強裝鎮定:
「是啊,咋了?」
田清源盯著院角那株枯死的槐樹,長嘆一聲:
「今年符合年紀的才十幾個,名單上有你。」
「噹啷」一聲,粗瓷杯滾落在地。
田二狗盯著碎成兩半的杯子,忽然抓起茶壺又灌了一口,茶水順著下巴淌進衣領:
「既然躲不過,我去便是。」
他抹了把嘴。
「隻求舅爺幫我照看虎子,那娃子才五歲,沒了爹……」
「三日後你該去後山管理放養村民。」
田清源忽然壓低聲音。
「帶足口糧,找機會逃。」
田二狗猛地擡頭,眼裡閃過狂喜,卻又很快黯淡下去:
「逃?能逃哪兒去?」
「不管逃到哪去,總比在這兒等死強。」
「舅爺,聽我奶奶說,您以前也被送去城內,現在不也好好的嗎?說明還是有機會活下來的。」
田清源猛地一拍桌子,「嘭」的聲響驚得樑上灰塵簌簌掉落:
「我能活下來不過是運氣!望仙城外十幾個村莊,每年上交數百人,最後能活下來的隻有兩三人!你當真覺得自己能是那倖存者?」
這話如重鎚砸在二狗心上。
他當然知道存活率極低,可螻蟻尚且偷生,誰又能輕易認命?
「舅爺,您能說說送入城後經歷了什麼嗎?」
田清源端起茶盞,茶水早已涼透。
他凝視著杯中倒影,聲音沙啞:
「進了城會被扔進奴坊,按體格、相貌分成三六九等。每個人都會有一部引氣入體的功法。然後做苦力挖礦,如果運氣好,在礦洞內學會功法……」
他扯了扯衣領,露出脖頸間淡青色的項圈狀疤痕。
「就會被種下魔印,套上鎖鏈當『牧羊人』,替他們管理村莊——比如我,在他們眼裡不過是能幹活的『頭羊』罷了。」
他擡手指向村後山坡,羊群正低頭啃食:
「你瞧那些羊,肥了便被殺了吃肉。咱們在魔神眼裡,與它們有何分別?」
二狗臉色發白,喉間泛起腥甜:
「可……城裡不是還有人族修士嗎?他們難道……」
「修士?」
田清源冷笑,眼底儘是悲涼。
「不過是跪舔魔神的狗!為了一顆靈石能親手掐死同族,為了進階甘願給魔神當血奴……」
他忽然劇烈咳嗽,手帕上洇開暗紅血跡。
「二狗,聽舅爺一句勸,能逃多遠逃多遠,莫要回頭!」
二狗攥緊腰間匕首,木柄上「田」字刻痕硌得掌心生疼。
他知道舅爺說的都是實話,卻仍有不甘:
「舅爺,您當年是怎麼逃出來的?」
田清源身形一震,目光飄向牆上褪色的獵戶圖,良久才澀聲道:
「我沒逃……是魔神大人覺得我管莊子管得不錯,賞了條活路。」
他指腹摩挲著桌上裂紋。
話音未落,院外傳來更夫打更聲。
田清源猛地起身:
「天快亮了,你趕緊回家收拾東西,後天就出發吧。」
他死死盯著二狗的眼睛。
「你目前是田家莊的衛隊長,想必離開一會兒,沒人會懷疑,所以這也是你的優勢。」
「可是,我要是走了,舅爺,您老怎麼交代,名單都報上去了,要是少了我~~~」
「別可是了,趕緊滾回去。」
話到一半,直接被田清源堵了回去,二狗喉嚨發緊,想道謝卻吐不出一個字,隻能重重磕頭,額頭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
待二狗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田清源癱坐在椅子上,望著空蕩蕩的院子忽然笑了。
他摸出懷裡的藍色晶石,指尖摩挲著冰冷的紋路。
「人族的東西……」他望著窗外血月,喃喃自語,「哎,人族何時才能看到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