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忙碌的白衣戰士
墾荒大會戰的號角,就像一陣狂風,席捲了整個三營。
營部後勤辦公室,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這裡成了全營最忙碌的中樞,開荒就是一場消耗戰,後勤跟不上,前線必垮。
「李助理,一連報告,他們的鎬頭斷了二十把,鐵鍬壞了三十把,必須馬上補充!」
「機耕連的柴油快用完了,催師部後勤處,明天必須送來!」
「還有!機耕連那幾台『東方紅』又趴窩了,馬上通知機修連,讓他們派人連夜修!耽誤了開荒,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電話聲、吼叫聲、算盤珠子的噼啪聲交織在一起,空氣裡瀰漫著油墨、汗水和焦慮的味道。
營部食堂,牆上照例貼著幾幅革命宣傳畫,但顧清如注意到,食堂最顯眼的白牆上,今天新刷上了幾行鮮紅、碩大的標語:
「誓死拿下北戈壁,萬畝良田獻祖國!」
「戰天鬥地,開荒奪糧!」
「革命加拚命,時間不等人!」
天還沒來亮,荒原就人聲鼎沸。
顏色鮮艷的旗幟被插在一片剛被翻開的黑土地上,迎風招展。
鎬頭與凍土碰撞的「鐺鐺」聲,拖拉機的轟鳴聲,還有各連隊指導員用喇叭喊出的加油口號,交織成了一曲勞動交響樂。
從天不亮就開始下地,一直幹到天擦黑,除了短暫的吃飯和休息時間,知青們一直持續著高強度的勞作。
「嘿喲!嘿喲!」震天的號子聲中,三人一組,五人一隊,鎬頭高高揚起,帶著風聲狠狠砸下,撞擊在堅硬的鹼土和礫石上,迸濺出零星的火星。鐵鍬緊隨其後,將撬開的土塊奮力鏟開。
很快,手臂因為揮舞鎬頭而酸痛得擡不起來,手掌因為摩擦而布滿了血泡,腰背因為長時間彎折而像要斷了似得。
當夜幕降臨,他們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回到宿舍,往往累的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倒頭就睡。
第二天清晨,集合號聲響起後,又掙紮著爬起來。
如此周而復始的、麻木的勞作著。
顧清如和另外三個衛生員,在荒原上是最忙碌的「白衣戰士」。
沉甸甸藥箱壓在肩膀上,腳步匆匆,像不知疲倦的陀螺,在營部、各個連隊和開荒現場之間連軸轉。
他們的日程表排得滿滿當當,每個連隊一周至少要巡診一次,風雨無阻。
從東大渠到西戈壁,顧清如的足跡踏遍每一寸土地。
她大部分時間騎自行車下連隊,路程太遠時,比如七連,距離營部五十多裡路,就騎馬。
開春時節,戈壁的風還帶著刺骨的寒意。
冬日的堅冰雖已消融,但解凍的泥土被雪水浸泡,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泥沼。
通往各個連隊的土路,更是重災區。
顧清如騎著那輛自行車,沿著泥濘土路,從營部一路往下面的連隊趕。
風卷著沙土撲面而來,車輪在泥濘中打滑,稍不注意就會陷進水坑。
她得推著車走一段,再騎上一小段,一天下來,手腳冰涼,渾身是泥。
她負責的連隊,距離營部最少都有十幾裡路,往往要耗費兩個多小時。
趕到連隊時,往往成了風塵僕僕、狼狽不堪的泥人。
這天一早,顧清如剛到四連時,支好自行車,就有人高聲喊著:「營部衛生員來了!」
「哎,你不知道?她就是報紙上登過的那個『草原上的白衣戰士』啊!」
「是她?竟然是她來給我們看病!」
消息傳得很快,不少人紛紛放下手裡的活兒,三三兩兩地圍過來觀望。
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彷彿來的不是醫生,而是一位從畫報裡走下來的英雄人物。
這陣仗讓四連趙連長和李教導員急得滿頭大汗。
趙連長立刻跳上一塊石頭,扯開嗓子吼道:「看什麼看!看什麼看!都給我幹活去!病了就排隊,不看就滾回去!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看熱鬧!」
李教導員則更講究方式,他一邊疏散人群,一邊苦口婆心地勸:「同志們,顧醫生是來幫我們解決問題的。趕緊讓開通道,讓生病的同志先看!」
顧清如在臨時醫療點坐下來,藥箱打開,卻遲遲無人上前。
剛才還有人嚷嚷著肚子疼的,這會子全都躲的遠遠地,隻敢偷偷往這張望。
顧清如哭笑不得,提高了聲音,「有沒有人要看病的,沒有的話,我就去下一個連隊了。」
話音剛落,四連衛生員鄭建平跑了過來,他手裡還抓著鎬頭,滿頭是汗,「你們不是嫌我老鄭不專業嗎?現在專業的來了,還不趕緊抓住機會!」
他這一嗓子,果然起了作用。
人群中,一個瘦小的身影遲疑地走了出來,是個十六七歲的知青,一瘸一拐,臉上滿是汗水和泥土,疼得齜牙咧嘴。
「林柱國,你這是腳上有水泡啦,快過來。」鄭建平說道。
顧清如立刻扶林柱國坐下,從藥箱裡拿出縫衣針,用火柴燒火迅速消毒後,蹲下身,托起林柱國那滿是泥土和血泡的腳。
林柱國縮了縮腳,有些局促地低聲說,「對不起,大夫,我的腳上全是泥……」
顧清如搖搖頭,「沒事。」
她低頭,專註地用針挑破,擠出積液,動作利落。沒有碘伏,隻能用高度白酒消毒,辛辣的酒液一沾傷口,李志強「嘶」地一聲倒吸涼氣。
顧清如從一小塊乾淨的舊布衣上撕下一條,仔細地墊在腳心和腳趾間,紗布太金貴,得省著給大傷口用。
「好了,先別穿鞋,晾一會兒。」她剛說完,另一個焦急的聲音傳來,
「顧同志!不好了!李知青的胳膊讓鐵鍬劃了個大口子,血流得止不住啊!」
顧清如立刻抓起藥箱沖了過去。
李志強被人攙扶著,臉色發白,小臂上一道傷口皮肉外翻,鮮血汩汩往外冒。
顧清如扯下一塊乾淨的布,疊成布墊,壓在傷口上方止血。
清理傷口邊緣的泥土和小碎石時,李志強疼得渾身發抖,倒吸著冷氣。
顧清如的動作快、準、狠,清創、撒上一層珍貴的消炎藥粉、最後用那塊好不容易省下來的紗布緊緊包紮……一氣呵成!
做完這一切,她額頭上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還沒喘口氣,下一個病人又來了。
整個白天,她就像一枚永不停歇的梭子,在四連的開荒地上來回穿梭。
她處理著永遠不斷線的傷情,挑破水泡、為掄鎬過猛導緻肌肉拉傷的戰士抹藥膏緩解……
天擦黑,才拖著一身疲憊回到營部。
藥箱空了,腳底磨破了,連嗓子都啞了。
郭慶儀同樣,不再捧著書看了,回宿舍早早洗漱完,倒頭就睡。
周紅梅也要下連隊搞宣傳,回來時臉色發白,癱在床上嘆氣:「以前我們秋收那點苦,跟現在開荒戰士比,真是差遠了……他們不是在幹活,是在拚命。」
顧清如看著戰友們流血流汗的身影,心中的那點兒女情長的煩惱,被這片荒原上的汗水和堅持徹底擊碎。
她明白,每一粒米、每一滴汗,都是戰友們用命換來的。這也讓她更融入到個集體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