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黎明前的黑暗
與此同時,農場領導層的質疑悄然發酵。
副場長辦公室裡,
「陳副場長,」陳志遠聲音低沉,「你讓顧醫生停掉集體服藥的決定,我不同意。」
辦公桌後,分管後勤的陳副場長收好手裡的賬單,眉頭緊鎖,「我也是沒辦法,你看,採藥隊十幾號人天天跑山,耽誤生產;她那一鍋鍋的煎藥,耗費不少柴火,還得組織員工去山上砍柴。農場還要完成上面的生產任務,我實在是沒辦法。」
陳志遠說,「陳副廠長,你要分清楚輕重,現在農場控制疫情是大事。她分重症輕症,是科學施治,不是形式主義!」
陳副場長冷笑:「科學?都這麼久了,病沒見少,人還在倒,你說她這法子到底行不行?」
陳志遠語塞。
他想反駁,可心底也發虛,
是啊,到底行不行?
這些天,他替顧清如擋了多少話,壓下多少非議,甚至主動調人幫她搭隔離棚、運柴火。他信周老軍醫,也信她有本事。
可現實擺在眼前:
湯藥喝了好幾天了,病情卻沒有明顯好轉。
「我們農場耗不起,病人們也耗不起,若是三天後......再不見效果,我隻能抱歉了。」陳副廠長歉然說道。
站在陳副廠長的立場,他有他要堅持的原則,陳志遠可以理解。
但若是三天後還不見效……
出了辦公室,陳志遠眉頭緊鎖。
夜深了,衛生室的煤油燈依然亮著。
郭慶儀憂心忡忡的翻著病歷記錄,「清如,王二德已經開始發燒說胡話了,這葯要是再不起作用,我怕......」
夏時靖深吸一口氣,「場部那邊已經有人開始說閑話了,說我們瞎折騰,搞封建迷信那一套。陳副廠長放話,三天,如果再不見效,就停用中藥,停止試點。」
空氣彷彿凝固。
李三才往衛生室鐵皮爐子裡加了柴火,「抗生素是好,但是總共才那麼幾支,打完了,其他人怎麼辦?中藥見效慢,但是根治效果好。我們再堅持看看吧。」
顧清如點點頭,聲音平靜卻堅定:「李三才同志說的對,藥效需要時間。我相信周老軍醫的方子,也相信我們自己的判斷。三天......如果三天後還是無效,我親自去和趙場長解釋。」
幾人對視一眼,都知道,這時候顧清如身上的壓力是最大的。
郭慶儀說,「對,也許再堅持幾天,會有效果的。周老軍醫的方子是經過實踐的,救治了那麼多布病戰士,我們一定也可以。」
李三才擡起頭,「咱老百姓講『慢工出細活』。這病來如山倒,去如抽絲,急不得。」
夏時靖靠牆站著,看著窗外漆黑的夜,低聲說,「也許......現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就看我們能不能撐到日出了。」
眾人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對視一眼。
那一眼中,有擔憂,有疲憊,更有不願退讓的執著。
......
第八天清晨,顧清如提著藥罐走進隔離區。
一個原本蜷縮在床角、整夜低燒不止的犯人擡起頭,聲音仍沙啞,卻清晰地說:「同志……今天這葯,有點不一樣?」
顧清如一怔:「哪裡不一樣?」
「不苦了。喉嚨……沒那麼燒。」
她蹲下身,替他量體溫。
水銀柱停在37.2℃,三天來第一次回到正常區間。
她心頭一跳。
接著,防疫隊員小林匆匆跑來,「顧同志!三號床和七號床能坐起來了!剛才自己扶著牆走了幾步!」
緊接著,郭慶儀聲音激動:「王二德體溫降了,已經連續12小時沒有發燒了。」
一個、兩個、五個……
原本腹瀉不止、整夜高燒的輕症患者,陸續退燒,精神好轉。
雖仍有重症需觀察,但最危險的「蔓延期」被穩住了。
原本持續低燒的退了燒,咳嗽減輕;
隔離區裡,兩名重症患者竟能下床走動;
衛生室的體溫記錄本上,紅線終於開始回落。
更令人振奮的是——新發病人數,首次出現下降趨勢。
過去三天,新增僅三人,且均為輕症。
消息像春風般傳開。
陳副場長不信,親自來看,翻開顧清如貼在門口的病歷表,發現紅筆「危」字少了兩個,藍筆「輕」多了五個。
「真的……見效了?」
陳志遠站在隔離病區,看著人們臉上久違的鬆動,緊鎖的眉頭終於鬆開,兇口壓了多日的巨石,挪開了。
這天下午,隔離病區不需要人勸,幾十個病人自發排起了隊。
碗在手中傳遞,葯在鍋中沸騰。
粗瓷碗一隻隻遞上來,葯湯一碗碗喝下去,連最倔強的老漢也咂咂嘴說:「苦是苦了點,可這身子,是真鬆快了。」
有人默默把空葯碗攢在床頭,等著下一劑;
有人盯著手裡的湯藥,發現今天的葯汁顏色更深、氣味更純;
還有個年輕犯人,在她經過時突然低聲說了句:「謝謝。」
李鐵生,主動守在葯鍋旁,幫著攪葯、分裝;鄭師傅不知從哪找來幾塊舊木闆,釘了個簡易葯架,把新采來的柴胡、黃芩整整齊齊擺上去晾曬。
還有十幾個犯人跑到場部辦公室報名:「我們也想去採藥隊!山上路熟,力氣也有!」
顧清如走在農場的小路,走過之處,悄然起著變化——
一名正挑水的普通犯人看見她,下意識放下扁擔,挺直了背脊,低聲對同伴說:「是顧醫生回來了。」
不遠處,兩個職工婦女抱著藥箱匆匆走過,其中一人輕輕拉了拉同伴袖子,兩人朝她點頭緻意,眼神裡滿是感激。
這時,李三才背著一大簍藥材從外頭來,額上沁著汗,臉上卻神采飛揚。他把簍子往地上一放,拍拍手:「今兒收穫不錯!」
顧清如走過去查看,伸手翻了翻,滿意地笑了:「看來今天跑山,你們又有新的發現。這些不錯,曬乾後都能入葯。」
「那當然!」李三才咧嘴一笑,抹了把汗。
顧清如看著他沾滿泥土的褲腳和皸裂的手背,輕聲道:「辛苦你了,這幾天跑得最多,功勞最大。」
李三才一愣,隨即擺擺手,笑聲爽朗:「功勞?我哪有什麼功勞。要說辛苦,你和郭同志才真叫拚命。我是……樂在其中。」
「哦?」顧清如挑眉,「採藥還能『樂在其中』?」
「怎麼不能?」他指著山方向,眼裡閃著光,「我採的每一根草,說不定就能救一個人。」
顧清如靜靜聽著,心頭微熱。
她看著窗外的農場在暮色中逐漸恢復秩序。
炊煙裊裊升起,各連隊開始點名報到,哨兵換崗,鐵門吱呀關閉。
暴亂已被鎮壓,疫情開始療愈,一切重回正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