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四合院裡隻剩下夏蟲偶爾的啼鳴。

　　孩子們和客人都已歇下，東廂房裡隻亮著一盞昏黃的床頭燈。

　　關文如洗漱完畢，穿著柔軟的睡衣爬上炕，很自然地窩進賀言之早已張開的懷抱裡。

　　賀言之的手臂結實而溫暖，將她圈在懷中，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享受著這忙碌一天後難得的靜謐時光。

　　沉默了一會兒，賀言之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隨意閑聊，「文如，今天下午，我接到一個電話。」

　　「嗯？」關文如懶洋洋地應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玩著他睡衣的扣子，「誰的電話？那邊軍區的？老領導又覺得你做什麼決定激進了？」

　　賀言之失笑，「不是！是紅旗他們師的王政委打來的，聊了些別的，最後旁敲側擊地問了問紅旗最近是不是家裡有什麼困難，或者…有什麼別的想法。」

　　關文如玩扣子的動作停了下來，微微仰頭看他，「王政委？他怎麼會突然問這個？」

　　弟弟如今是一個副團，雖然年輕有為，但也不至於讓師政委特意打電話來問詢。

　　除非出什麼事兒了！

　　賀言之低頭看著她，眼神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政委說，紅旗前段時間，私下裡找他探過口風，隱約流露出…可能有轉業的想法。

　　政委很看重紅旗，覺得他是棵好苗子，年紀輕，有衝勁，在部隊前途很好，所以想挽留他，又怕是他家裡或者個人遇到了什麼難處，不好直接問，就拐著彎打到我這兒來了。」

　　關文如聞言，沉默了片刻，「依你看，政委真實的想法是什麼？」

　　「政委的意思當然是希望他留下，但他也尊重個人選擇。」賀言之分析道，「以紅旗現在的級別和立功情況，如果確定轉業，安置待遇不會差，但是…

　　想回首都安置的人太多了，好的位置一個蘿蔔一個坑！如果他堅持要回首都，估計分不到太核心太理想的單位，可能就是些閑職，或者是廠礦企業的工人。

　　但如果他願意接受分配去外地，比如一些新開發的工業基地或者需要幹部的地方，憑他的資歷，過去直接做個縣局領導或者類似級別的職務，是很有可能的。」

　　這是擺在關紅旗面前很現實的兩條路！

　　留京清閑但發展有限，或者外放辛苦但職位更高。

　　關文如聽完，沒有立刻說話。

　　她重新靠回賀言之的兇膛，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思緒飄回了很久以前。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開口，聲音裡帶著回憶，「其實…紅旗小時候，性子就跳脫，最喜歡鼓搗些小發明小創造，對著一堆零件能琢磨一整天，他那會兒最想的，好像是當個工程師，反正不是當兵。」

　　想到那十年…她嘆了口氣，「後來…也是沒辦法，他沒法考大學，那時候情況特殊，爸媽覺得當兵是最穩妥的路，硬著他頭皮把他送去了。

　　這些年，他在部隊裡摸爬滾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傷，我們都不知道。

　　他能混到今天這個位置，全靠自己拼出來的…或許，他是真的累了，倦了，不想再過這種刀口舔血、身不由己的日子了。所以才有了退伍的心。」

　　賀言之安靜地聽著，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她的後背。

　　關文如擡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丈夫，「言之，不管紅旗最後做什麼決定，是留下還是走，是回首都找個清閑工作，還是去外地闖蕩，又或者是重新複習，考大學，隻要那是他自己認真考慮後做出的選擇，是他自己願意走的路，我這個做姐姐的，都支持他。」

　　想到弟弟的好，她語氣變得更加柔軟，「父母可能會覺得他年紀大了，有份穩定的工作就好，還有可能會打著『為他好』的旗號，勉強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但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他的人生，該由他自己做主了！」

　　最主要的是，她們家…不缺錢！

　　完全能支持關紅旗重新複習，去上大學，實現他的夢想！

　　而且等他學成，政策已經明朗，她會為他開廠子，開公司！

　　他們這樣的家庭，缺什麼…以後也不會缺啟動資金！

　　賀言之看著她眼中閃爍的光芒，心中動容。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明天我找機會跟紅旗聊聊，不提政委的電話，就聽聽他自己的想法，無論他選哪條路，需要我們幫什麼忙，我們儘力就是。」

　　關文如安心地重新窩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嗯。」

　　夫妻倆相擁著，不再說話。

　　......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關紅旗就醒了。

　　在部隊養成的生物鐘雷打不動。

　　他從房間出來，恰好林薇也走出來。

　　兩人對視一笑。

　　他走過去，「醒了？走，帶你逛逛首都的早晨，順便給家裡人買早餐去。」

　　林薇自然沒有異議，兩人洗漱完畢，悄悄出了門。

　　清晨的衚衕口已經熱鬧起來，瀰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

　　賣油條的、賣豆漿的、賣焦圈的、賣豆腐腦的、賣包子的小攤挨挨擠擠，煙火氣十足。

　　如今已經有不少商販了，而且也不再怕被抓。

　　關紅旗看著琳琅滿目的早餐，想到家裡三個正在抽條長個子的外甥，那飯量可不是開玩笑的。

　　他大手一揮，開始採購：

　　「大娘，油條來十根！」

　　「大叔，肉包子來十個！豆沙包也來五個！」

　　「豆漿要五碗，一碗多放糖！」

　　「豆腐腦來三碗，多放香菜和辣椒油！」

　　「焦圈也來一小兜！」

　　看他這恨不得把攤子都搬空的架勢，林薇在一旁看著，嘴唇微微抿了起來，眼神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這得花多少錢和糧票啊…

　　她猶豫了一下，趁著關紅旗低頭掏錢和糧票的功夫，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

　　她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點遲疑問，「紅旗…出門的時候…姐姐…給你錢和票了嗎？」

　　她想著，這麼一大早就出來買這麼多人的早餐，應該是關文如提前給了錢讓他來買的吧？

　　關紅旗正樂呵呵地從兜裡掏出一把零錢和全國糧票，聞言愣了一下，隨即滿不在乎地哈哈一笑，「買這點東西才花幾個錢？還用得著我姐給錢？我這點津貼還是有的！」

　　他數出相應的錢和票，利落地遞給攤主，動作乾脆，絲毫沒有心疼的樣子。

　　賣早餐的大娘接過錢，看著關紅旗這爽快勁兒和一身軍裝，又瞅了瞅他身邊模樣俊俏的林薇，忍不住笑著搭話：

　　「哎呦，解放軍同志真闊氣！這是帶著對象出來買早餐啊？你對象長得可真水靈！般配！真般配！」

　　關紅旗被大娘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得意，嘿嘿笑著，把裝好的早餐往帶來的籃子裡放。

　　林薇被大娘這麼一誇，臉上立刻堆起了禮貌又略帶羞澀的笑容，嘴上說著，「謝謝大娘。」

　　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心裡還在盤算著關紅旗花出去的那筆巨款。

　　買好了早餐，關紅旗拎著沉甸甸的籃子，心滿意足地招呼林薇，「走，回家！讓你嘗嘗地道的首都早餐！」

　　林薇跟在他身邊，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滿滿一籃子的吃食，心裡五味雜陳。

　　她一方面覺得關紅旗對家人大方是好事，說明他重情義；

　　另一方面又隱隱擔憂，覺得他花錢太大手大腳，以後要是真轉了業，沒了部隊的津貼，光靠那點轉業工資，能行嗎？

　　她默默跟在後面，看著關紅旗因為買了家人喜歡的早餐而輕快的步伐，最終隻是輕輕嘆了口氣，把心裡的那點憂慮暫時壓了下去。

　　面子上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