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

　　院兒裡的老槐樹還掛著露水，關文如推著半舊的自行車站在一號院門口。

　　「媽媽再見！」賀奕、賀祺、賀勝背著小布包，跟在賀言之身後，脆生生地朝關文如擺手。

　　賀言之一手牽著賀勝，一手替賀奕理了理歪掉的書包帶，回頭沖關文如笑，「路上慢點，有事就往團裡打個電話。」

　　「知道了，你們也早點到學校。」

　　關文如揮揮手，看著父子四人的身影拐過街角，才重新扶穩自行車，目光往院裡望。

　　往常這個點，花小雨早該推著車出來了。

　　正等著，就見花小雨低著頭從院裡走出來，步子比平時慢了不少，手裡的自行車把攥得緊緊的。

　　關文如趕緊揚聲喊，「嫂子，早啊！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今兒比平時晚了兩分鐘！」

　　花小雨身子頓了一下，才慢慢擡起頭，嘴角扯出個不太自然的笑，「早啊文如…昨晚孩子們鬧了點，起得遲了。」

　　她說著話，還故意把右邊的頭髮往臉頰邊撥了撥，眼神也不敢跟關文如對視，一個勁兒盯著地面。

　　關文如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花小雨平時最是爽朗，說話時總愛看著人眼睛，哪有這樣躲躲閃閃的模樣？

　　她趕緊把自行車往牆邊一靠，快步走過去，伸手就想去拉花小雨的胳膊，「嫂子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是不是不舒服？」

　　「沒…沒事！」花小雨慌忙往後退了半步，想躲開她的手。

　　可關文如步子快，已經繞到了她右側。

　　就見花小雨耳後那截沒被頭髮遮住的皮膚，泛著一片青紫色，邊緣還隱約能看到幾道淺紅的指印。

　　「你躲什麼？」關文如的語氣沉了下來，伸手輕輕撥開花小雨擋在臉側的頭髮，這下看得更清楚了。

　　花小雨的左臉頰下方，有一塊硬幣大小的淤青，眼角還有道淡淡的劃痕，顯然是被人打的。

　　關文如的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聲音冷得像結了霜，「張得勝動手打你了？」

　　「不…不是！」花小雨慌忙擡手想把頭髮撥回去，指尖都在發顫，「是我…是我昨天晚上去竈房熱粥，腳滑摔了一跤，臉蹭到竈台邊了，不礙事的，過兩天就消了。」

　　「摔的？」關文如冷笑一聲，指腹輕輕碰了碰花小雨淤青周圍的皮膚。

　　花小雨疼得瑟縮了一下。

　　她語氣更沉，「嫂子，你當我眼瞎還是心盲？摔的傷是青一塊紫一塊的淤血，哪會帶著指印？還有你耳後這印子，分明是被人攥著下巴時掐出來的，張得勝是不是昨天跟你吵了架？」

　　花小雨被戳穿了謊話，眼圈瞬間就紅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強忍著沒掉下來。

　　她拉了拉關文如的手，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哀求，「文如，咱…咱先走吧，路上說，別在這兒讓人看見了，影響不好。」

　　關文如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心裡又氣又疼。

　　不過也知道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院門口來來往往都是熟人，真要是被旁人看見花小雨的傷，指不定要傳多少閑話。

　　她咬了咬唇，伸手替花小雨把頭髮重新理好，遮住那片淤青，才扶著她的胳膊往自行車邊挪，「行，路上說，但嫂子你記住，這事可不能就這麼算了，家暴不是『摔了一跤』那麼簡單！」

　　花小雨沒說話，隻是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自行車的黑漆。

　　兩人趕緊蹬著自行車往前騎。

　　等出了軍區，關文如放慢車速，跟花小雨並排騎著。

　　花小雨擡手抹眼淚，袖口蹭過臉頰時，下意識避開淤青處的動作。

　　「文如，其實…張得勝他也不是故意要打我的。」

　　花小雨的聲音帶著哭腔，「昨晚是他娘先挑的事，吃飯的時候，大丫給我夾了塊鹹菜，那老妖婆就陰陽怪氣地說『姑娘家就是沒用，隻會伺候人，要是個小子，現在都能幫著下地了』，還盯著小丫說『又是個賠錢貨，養著也是白浪費糧食』。」

　　她說到這兒，眼淚又掉了下來，用力抹了一把，「我實在忍不住，就跟她吵了兩句，說『現在都講男女平等，姑娘家怎麼了？我三個閨女個個懂事』，結果她越說越難聽，還伸手要打大丫，說大丫『敢瞪她』。

　　我一時氣昏了頭，就擡手推了她一把，沒成想正好打在她臉上。

　　張得勝從裡屋出來看見，不問青紅皂白，反手就給了我一巴掌，還罵我『不孝順，敢跟老人動手』，我就跟他打起來了，我倆誰也討不到好！」

　　所以說家暴的話…她也有家暴他。

　　關文如握著車把的手緊了緊，指節都泛了白，「他打了你，你還替他找理由？」

　　「不是替他找理由…」花小雨的聲音低了下去，眼神黯淡下來，「畢竟是我先動的手，他娘再不對，也是長輩…我想著，這事兒就當沒發生過，免得孩子們看了害怕。

　　可我心裡堵得慌啊！文如，你說我這日子過得真沒勁兒！他娘天天在孩子們面前說『賠錢貨』，我不在家的時候，指不定怎麼磋磨她們呢！」

　　說著，她又抹了把眼淚，聲音發顫，「前幾天我給小丫換衣服，看見她胳膊上有塊淤青，問她怎麼弄的，她支支吾吾說是摔的。

　　可我看那印子，分明是被人掐的！肯定是那老妖婆打的，還威脅孩子們不許告訴我，估計是威脅孩子們，要是說了，就讓張得勝休了我，讓她們變成沒媽的孩子！」

　　關文如看著花小雨通紅的眼睛，心裡又氣又疼。

　　花小雨聲音裡滿是絕望，「你說我這日子過的，到底圖個啥？我在廠裡上班，一個月能掙三十多塊，還有各種糧食補貼，不比張得勝掙得少！

　　而且他兩年前就開始把工資全給他娘了，孩子們的衣服、書本、吃的，全是我用我的工資買的。

　　我每天上班累死累活，回家還要看他娘的臉色，現在連他都動手打我…我真覺得，沒盼頭了。」

　　關文如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遠處的田埂上，眉頭擰得更緊了。

　　兩年前就不上交工資了？

　　也不養孩子不養家…

　　關文如心裡突然升起一個不好的念頭，語氣沉了下來，「嫂子，我問你，張得勝是不是也一直想要個兒子？而且是那種『非要有個兒子不可』的想法？」

　　花小雨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聲音帶著苦澀，「可不是嘛！他娘天天在他耳邊念叨『張家不能斷了根』，他其實一直盼著呢，有時候喝醉了還會說『要是有個兒子，我在大院也能擡得起頭』這種話！」

　　關文如心裡的不安更重了。

　　張得勝兩年前突然把工資全給母親，不再管妻兒的開銷，現在又因為母親動手打花小雨。

　　說不定…已經有了『再找一個能生兒子的』…這種念頭。

　　關文如深吸一口氣，看著花小雨憔悴的臉，語氣嚴肅起來：

　　「嫂子，這事兒恐怕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你得好好想想，張得勝他…是不是早就沒把你和孩子們放在心上了？

　　如果他真必須要個兒子，你又不能生，他會不會有別的想法？他現在就不養家不養三個女兒了，那他賺的錢故意給他母親…會不會有什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