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關文如又有新店開張。

　　鞭炮聲彷彿還在耳邊迴響。

　　一大早，門口就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不少是慕名從其他區趕來的老主顧，也有被這熱鬧勁兒吸引來的新客人。

　　後廚裡，一片熱火朝天。

　　爐火熊熊，油煙機轟鳴，鍋鏟碰撞聲、食材下鍋的刺啦聲、師傅們的吆喝聲交織在一起，奏響著忙碌的樂章。

　　新聘請的主廚李師傅手藝紮實，正滿頭大汗地顛著炒鍋，旁邊兩個幫廚一個忙著切配，一個忙著遞調料、刷鍋，配合倒也還算默契。

　　其中一個幫廚叫小孫。

　　他手腳還算麻利，但眼睛似乎格外忙碌，不停地四處打量，嘴巴也閑不住。

　　小孫一邊把切好的肉絲遞給李師傅，一邊狀似隨意地搭話：

　　「李師傅，您這手藝真絕了！這香味，勾得人直流口水！我看您這紅燒肉放的調料好像跟別地兒不太一樣？是不是有啥秘訣啊？」

　　李師傅全神貫注地盯著火候，隨口答了一句：

　　「嗨，沒啥秘訣，就是火候和調料配比掌握好就行。」

　　說著，很自然地從一個貼著白色標籤、看不出原包裝的玻璃瓶裡舀了小半勺濃稠的褐色醬料放入鍋中。

　　調味料都是老闆帶來的，他隻知道怎麼用，不知道叫什麼！

　　小孫眼睛一亮，緊緊盯著那個玻璃瓶，嘴上不停：

　　「哎呦，這醬聞著就香！是特供的吧？一般地方肯定買不著！還有那個小罐子裡的黃色粉末，撒一點鮮味立馬就上來了！李師傅，您這用的都是好東西啊！」

　　另一個幫廚忍不住插嘴，「小孫，你少說兩句，沒看李師傅正忙著呢！」

　　小孫訕笑一下，但還是忍不住又瞟了幾眼調料台那幾個特殊的瓶子。

　　就在這時，關文如掀開後廚的門簾走了進來。

　　她今天穿著一身利落的灰色確良套裝，是來查看新店運營情況的。

　　一進來，她就感受到後廚的忙碌，但也立刻注意到了那個話多的小孫。

　　聽到他還在喋喋不休，關文如眉頭微蹙。

　　新店開業，效率第一，最忌諱有人在關鍵崗位上分心或者說閑話影響節奏。

　　她走過去，聲音不大，卻帶著老闆特有的威嚴，清晰地傳入小孫耳中：

　　「後廚重地，講究手快心靜，活兒幹好就行，少說點話，別影響了大家的工作效率和李師傅的思路。」

　　小孫正琢磨著那些調料，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猛地回頭看見是老闆，臉色瞬間變了一下，趕緊低下頭賠著笑臉，連聲道：

　　「哎，好的好的，老闆您說的是！我知道了！我這就專心幹活！絕對不影響！」

　　關文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再多說，轉而去看出菜的窗口和訂單情況。

　　小孫不敢再明目張膽地說話，老實了不少，但低頭幹活的眼神卻閃爍不定。

　　他趁著遞東西收拾檯面的機會，目光再次飛快地掃過那些與眾不同的調味料瓶子，努力記住它們的顏色、質地和大概的擺放位置。

　　心裡暗暗思忖！

　　這些到底是什麼？

　　從哪裡能搞到的？

　　關文如檢查了一圈，又跟李師傅低聲交代了幾句。

　　臨走前，目光不經意地再次掃過那個顯得過分安靜的小孫，心裡留了個淡淡的疑問。

　　生意做大了，難免會招來各色人等，她提醒自己需要更加留心。

　　......

　　關文如現在開餐館也隻是過度，隻想好好的經營，也不怕競爭。

　　而且她隻是開的小餐館而已，沒想到會引起多大的禍端。

　　隻是她到底低估了嫉妒帶來的後果。

　　……

　　這天夜裡，夜色深沉，對面的客再來飯館早已打烊。

　　但後院一間小屋還亮著昏黃的燈光。

　　窗戶被舊報紙糊得嚴嚴實實，裡面煙霧繚繞。

　　小孫搓著手，有些坐立不安地坐在凳子上。

　　坐在他對面的是眼睛發亮的老闆趙有才和廚師劉胖子。

　　兩人直勾勾盯著小孫。

　　小孫將今天在廚房的所見所聞一一說了出來，「就是幾個玻璃瓶子，標籤都被撕了，看不清是啥，一個裡面是褐色的醬，有點粘稠，聞著特別鮮。

　　還有個小罐子裡是白色的粉末，李師傅炒菜快出鍋的時候撒一點，那味道立馬就不一樣了！真的，我親眼見的！」

　　趙有才猛地吸了一口煙，非常急切的問，「那你問清楚了沒？那些東西到底哪兒搞來的？是不是特供渠道？」

　　小孫搖搖頭，一臉為難，「我拐彎抹角問李師傅了，他說他也不知道，隻說是關老闆提供的。

　　我也偷偷問過管採購的老張頭，他說調料這一塊特別怪，關老闆從不讓他經手這幾樣，都是她自己弄來的，神秘得很！」

　　「自己弄來的？」劉胖子撓著胖臉，一臉困惑，「這年頭，還有啥調料是咱們不知道的？莫非真是南方來的新玩意兒？或者…外國人弄的？」

　　趙有才眯起眼睛，渾濁的眼裡閃爍著貪婪和狠厲的光。

　　他把煙頭狠狠摁滅在桌子上，發出滋的一聲輕響，「打聽不出來，那就別打聽了！」

　　趙有才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狠勁，「小孫，你想辦法，給我偷一點出來！不用多，每樣弄一小勺就行！夠老劉研究出是個啥東西就成！」

　　「偷…偷出來？」小孫嚇了一跳，身體往後縮了縮，臉上露出恐懼和猶豫，「趙老闆，這要是被發現了…可是偷東西啊！還是在飯店裡…關老闆看起來可不是好惹的，她男人還是部隊的大官…」

　　「怕什麼！」趙有才打斷他，語氣帶著蠱惑和壓迫，「又不是讓你偷金偷銀，就一點調料粉末！神不知鬼不覺！誰會注意？」

　　說完這話，他也看到了小孫的猶豫，這時想了想，從口袋裡摸索出一小沓皺巴巴的毛票，拍在小孫面前的桌子上。

　　差不多有十塊錢，這是一個學徒工大半個月工資了！

　　「隻要你弄來了，這…就是你的辛苦費！以後等咱們店靠著這秘方起死了，還能少了你的好處？」趙有才盯著小孫，「想想，有了錢，啥好吃的好玩的沒有？」

　　小孫的目光黏在那沓錢上，喉結滾動了一下，臉上的猶豫被貪婪逐漸取代。

　　他擡頭看了看眼神兇狠的趙有才，又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語但顯然也動了心的劉胖子，最終一咬牙，伸手飛快地將錢抓過來塞進自己兜裡。

　　「行！趙老闆，我…我試試！就弄一點點！」他的聲音因為緊張和興奮而有些發顫。

　　趙有才臉上露出了滿意的陰沉笑容：「這才對嘛！機靈點，別讓人發現了！尤其是那個關文如，她精得很！」

　　小孫用力點頭，揣著那筆「巨款和一項危險的任務，心神不寧地溜出了客再來飯館，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衚衕裡。

　　小屋內的趙有才和劉胖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孤注一擲的瘋狂。

　　隻要拿到了那些調味品，他們也不愁做出來的東西不如關文如的飯店！

　　......

　　次日，餐館。

　　上午的備料時間，後廚裡一片忙碌卻有序的景象。

　　關文如提著一個小布包走了進來，裡面照例是補充的特殊調料。

　　「老闆早！」服務員、李師傅和小孫紛紛打招呼。

　　「早，大家辛苦。」關文如微笑著點頭，徑直走向角落那個專用的調料櫃。

　　她打開櫃門，熟練地將布包裡的幾個玻璃瓶和小罐子拿出來，逐一補充進去。

　　整個過程自然流暢，彷彿隻是日常工作的普通一環。

　　然而，站在不遠處水池邊假裝認真洗菜的小孫，眼睛卻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樣，死死盯著關文如的手。

　　尤其是盯著她手中那幾個沒有標籤的瓶子，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努力想看清瓶子裡東西的質地和顏色，甚至下意識地踮了踮腳。

　　關文如看似專註於手頭的事，但眼角的餘光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那道過於專註，甚至帶著點貪婪的視線。

　　她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面色如常地補充完調料，鎖好櫃門，彷彿什麼都沒察覺。

　　但她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轉身走到主廚李師傅身邊，低聲交代起別的事情。

　　主要是關於今天預估的客流和幾道特色菜的備貨量。

　　隻是在談話間隙，她的聲音壓得更低，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快速說了句什麼。

　　李師傅原本輕鬆的表情瞬間凝滯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得嚴肅起來。

　　他不動聲色地飛快瞥了一眼小孫的方向，然後對著關文如鄭重地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關文如這才提高聲音，「大家忙吧，我去其他店看看。」

　　說完，她便若無其事地離開了後廚。

　　她一走，後廚的氣氛似乎鬆弛了一些。

　　小孫心裡惦記著任務，又湊到李師傅身邊，一邊幫著切配菜，一邊故作隨意地再次提起話題：

　　「李師傅，老闆帶來的那些調料，看著真稀奇，到底是啥好東西啊？聞著就香，肯定不便宜吧？」

　　這次，李師傅沒像上次那樣隨口敷衍，而是呵呵一笑，語氣聽起來很平常，甚至帶著點感慨：

　　「是啊，老闆有自己的門路，搞來的都是好東西！咱們啊，就負責把菜做好就行，別的少打聽。」

　　他說完，還意味深長地看了小孫一眼。

　　小孫被看得心裡一虛，連忙低下頭，「是是是，我就是好奇，好奇而已。」

　　......

　　一天的忙碌很快過去。

　　夜裡，客流漸稀，後廚開始收拾打掃。

　　小孫看著那個上了鎖的調料櫃，心癢難耐。

　　他咬咬牙，主動對正在解圍裙的李師傅說，「李師傅，您今天累了一天了，先回去吧！

　　剩下的衛生和收尾工作我來弄就行，保證收拾得乾乾淨淨！」

　　李師傅動作頓了一下，擡眼看了看小孫，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隻是點了點頭。

　　竟然很爽快地答應了，「行，那你辛苦點，弄完也早點回去，記得鎖好門。」

　　說完，他真就穿上外套，跟外面的服務員打了個招呼，率先離開了後廚。

　　看著李師傅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小孫心裡一陣狂喜和緊張！

　　機會來了！

　　他強壓住激動，手腳麻利地加快速度收拾，心裡已經開始盤算著等會兒怎麼下手。

　　......

　　夜色漸深，後廚裡，隻剩下嘩嘩的水聲和碗碟碰撞的輕響。

　　服務員們問小孫需不需要幫忙，他說不需要，所以她們也就離開了。

　　前廳的燈滅了，隻有後廚一盞昏黃的燈泡還亮著，照著正在做最後收尾工作的小孫。

　　他心不在焉地拖著地，耳朵卻豎得像天線，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確認餐館裡隻剩下他一個人後，他的心開始狂跳起來。

　　機會終於來了！

　　他快步走到那個平時緊鎖，隻有關老闆才有鑰匙的專用調料櫃前。

　　白天關文如來補充調料時，他假裝整理旁邊的貨架，偷偷記下了她開鎖後，鎖芯彈回的位置。

　　此刻，他顫抖著手，從兜裡掏出一根細細的鐵絲…

　　這是他從舊掃帚上拆下來的，這東西也是昨晚趙老闆給他的！

　　他深吸一口氣，學著記憶中偷看來的角度，將鐵絲小心翼翼地伸進鎖孔，屏住呼吸，輕輕撥動。

　　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廚房裡顯得格外清晰。

　　鎖…開了！

　　小孫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他猛地回頭看向門口，一片漆黑，寂靜無聲。

　　他這才顫抖著手，拉開櫃門。

　　那幾個神秘的玻璃瓶和小罐子，在昏暗燈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他迅速從懷裡掏出幾個早就準備好的小油紙包，打開其中一個，拿起那個裝褐色濃稠醬料的瓶子。

　　他的手抖得厲害，瓶口對著紙包，卻因為緊張，差點把整個瓶子掉在地上。

　　他趕緊用另一隻手穩住，小心翼翼地傾斜瓶身，倒出大約一湯匙的量。

　　濃烈的鮮香瞬間竄入鼻腔，讓他更加確信這東西不尋常。

　　接著是那個裝著白色細膩粉末的小罐子，他也倒出一些。

　　還有另外一個瓶子裡淡黃色的晶狀顆粒…

　　每倒出一點，他都像經歷一場酷刑，冷汗浸濕了後背的工裝。

　　他不敢多倒，生怕被發現分量不對。

　　膽顫心驚地做完這一切，他迅速將油紙包折好，揣進內衣口袋，緊緊按著，彷彿那是什麼燙手的山芋。

　　然後，他手忙腳亂地將調料瓶恢復原樣，輕輕關上櫃門，再次用鐵絲將鎖撥回原位。

　　做完這一切，他幾乎虛脫，靠在冰冷的竈台邊大口喘氣。

　　過了好幾秒，他才強打精神，把最後的衛生草草收拾了一下，拎起自己的布包，準備離開。

　　他吹熄了後廚的燈，摸黑走到後門…

　　這是他們後廚員工下班常走的通道。

　　他深吸一口夜晚冰涼的空氣，試圖平復狂跳的心，告訴自己…

　　成功了！

　　他神不知鬼不覺的辦成事兒了！

　　隻要辦成了，他不僅還會再得錢，師父還會教他掌勺。

　　等他能出師，以後就不愁找不到工作，工資可比幫廚多多了！

　　想到這些，他心情就越發激動。

　　這時伸手推開那扇虛掩著的木門。

　　然而，門剛開到一半，他的動作就僵住了，血液彷彿瞬間凝固。

　　月光和遠處路燈的微光下，兩道人影如同門神一般，一左一右，靜靜地立在門口。

　　正是老闆關文如，和她的丈夫，那位穿著筆挺軍裝：即使不說話也自帶迫人氣勢的賀言之賀師長！

　　兩人都是雙手環兇，面無表情，目光冷冷地落在他身上，彷彿已經等了很久。

　　關文如的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彷彿能穿透他的衣服，看到他懷裡那幾包偷來的調料。

　　賀言之的目光則更沉，帶著一種審視和不容置疑的威嚴，讓他腿肚子直發軟。

　　回過神，小孫的臉唰一下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裝著油紙包的內衣口袋，這個動作更是欲蓋彌彰。

　　寂靜的夜裡，隻有他粗重而驚恐的喘息聲。

　　關文如先開了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比責罵更讓人心驚，「小孫，這麼晚了，才收拾完？辛苦了。」

　　賀言之沒有說話，但他上前半步，高大的身影幾乎完全擋住了小孫的去路，目光如炬，鎖定在他捂著口袋的手上。

　　空氣，在這一刻彷彿徹底凍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