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小時後，廠區對面的林子空地上，幾口大鐵鍋支了起來。

　　鍋裡翻滾著稍微濃稠的、冒著熱氣的粗糧糊糊和紅薯塊。

　　雖然算不上多好，但在這年月已經是難得的、能頂飽的食物。

　　雷永康帶著幾個工人維持著秩序。

　　見有人往前沖，雷永康趕緊喊，「不能亂不能亂！排好隊！都排好隊！一個一個來！每人都有份！別擠！給擠倒了，大家什麼也沒有的吃！」

　　災民們一聽這話，果然都聽安排。

　　大家拿著破碗爛盆，眼巴巴地盯著鍋裡，努力維持著秩序。

　　輪到的人趕緊伸出碗，食堂師傅給他們舀上滿滿一勺。

　　有些人拿到後，迫不及待地蹲在一邊狼吞虎咽。

　　也有些人看著碗裡的食物，舔舔乾裂的嘴唇，卻小心地蓋起來，想留著帶回去給家裡的老人孩子。

　　有位維持秩序的廠裡工人看到他們這樣，心裡發酸，低聲對旁邊人說，「唉…你看那個大娘，自己一口都捨不得吃…」

　　另一工人也忍不住嘆氣，「這鬼天氣，真是害死人啊！」

　　等大部分人都分到了一碗，肚子裡有了點底，情緒也稍微安定下來。

　　雷永康站到一塊稍高的土坡上。

　　他清了清嗓子，「鄉親們！都靜一靜！聽我說兩句！」

　　人群安靜下來，看向他。

　　雷永康看著瘦成這樣的人，心裡也不好受，聲音發緊，「大家今天吃的這口糧食，不是廠裡的，是咱們關文如關廠長個人從自家口糧裡省出來的！是她家這個月的定量！她以後…也不可能天天這樣幫大家了。」

　　人群裡響起一陣低低的騷動和嘆息聲。

　　顯然是沒想到那關廠長那麼捨得！

　　一時間，他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久前，他們竟然還跟著顧思雨，說人關廠長自私。

　　可人家哪是自私啊，分明是頂好的人啊！

　　雷永康看著大家，擡手示意他們安靜，「咱們廠，說到底就是個飼料加工廠，規模不大，能力有限，實在沒辦法長期幫襯這麼多人。但是！」

　　他話鋒一轉，「關廠長已經向上級領導申請了，以後廠裡每天會拿出二十斤糧食，就二十斤！熬成粥，中午的時候還送到這兒來！多的，一斤都沒有了！」

　　說完這話，眾人又忍不住交頭接耳，似乎在合計，二十斤到底是個什麼量…

　　雷永康目光掃過眾人，繼續開口，「所以，大家自己心裡得有個盤算，為了這一口粥，每天來回走幾個鐘頭的山路，值不值得？

　　而且，就這二十斤糧，來的人多了，每人就隻能分到一口清湯；來的人少了，或許還能稍微稠一點！話，我就說到這兒，你們…就隻能自己掂量了，我們廠的能力…也隻能是這樣。」

　　災民們面面相覷，低聲交頭接耳起來。

　　「二十斤…熬一大鍋，確實也就每人幾口…」

　　「那也比沒有強啊！至少餓不死！」

　　「要不…咱們以後還來？但回去可別跟其他人說了…」

　　其他人立馬點頭贊同，「對！對！別說！就咱們這些人知道就行了！再來人，誰都別想吃了！」

　　眾人默默達成了共識，對著雷永康和工人們千恩萬謝後，捧著省下的那點糧食，三三兩兩地離開了林子。

　　看著人群終於離開，雷永康鬆了口氣，趕緊去關文如辦公室，跟她說一聲。

　　.......

　　那另一邊，軍區大門崗哨處。

　　顧思雨一手扯著一個孩子，試圖往裡沖。

　　但很快被兩名持槍站崗的士兵嚴肅地攔了下來。

　　其中一名士兵並不認識她，神色嚴肅上前，「這位同志！請止步！非本院人員禁止入內！請出示證件或說明來訪事由！」

　　顧思雨急赤白臉地喊，「我找萬濤！萬政委！我是他愛人！我回自己家還要什麼證件？！你們讓我進去！」

　　這士兵面無表情，語氣強硬，「抱歉，我們這裡隻認證件和領導指示，請你在這等會兒，我去請示萬政委。」

　　說完，他示意同伴去打電話。

　　過了幾分鐘，有一老兵走了過來，不善的目光盯著顧思雨，「萬政委有明確指示，不允許放您進去，請您立刻離開，不要擾亂大門秩序！」

　　顧思雨見硬闖不行，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哭天搶地地嚎叫起來。

　　兩個孩子被她拽得踉踉蹌蹌，嚇得瑟瑟發抖。

　　那些士兵面面相覷，無奈的很，

　　顧思雨也不管他們有什麼表情，隻大喊大叫，「萬濤！你個沒良心的！你出來！我是你老婆啊！你就看著我們娘仨餓死在外面嗎？！開門啊！」

　　她的哭鬧引來了些許目光，但哨兵和進出的人員都隻是冷淡地看著，無人理會。

　　她身邊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媽媽…我…我餓…飯…吃飯飯…」

　　小男孩要年長幾歲，說話很利索，「媽媽，我渴了，想喝水。」

　　顧思雨正一肚子邪火沒處發，猛地甩開兩個孩子的手，劈頭蓋臉就打罵起來：

　　「吃吃吃！就知道吃！兩個討債鬼！拖油瓶！要不是因為你們倆，我至於過這種鬼日子嗎？！我早就…早就…離開這個破地方了！」

　　兩個孩子被打罵得哇哇大哭，縮成一團。

　　這一幕看得站崗的士兵都皺緊了眉頭。

　　過了一會兒，到了換崗時間，剛才攔她的士兵下崗後，並沒有立刻離開，他轉身回了值班室，拿了兩個冷掉的粗面饅頭和一杯水走出來。

　　他蹲下身，遞給那兩個哭得抽噎的孩子。

　　這士兵聲音放緩，「別哭了，快吃點東西。」

　　兩個孩子怯生生地接過饅頭，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顧思雨見狀，眼睛一亮，猛地抓住這士兵的胳膊，「小同志！小同志你是好人！你心善！你幫幫我，帶我進去找萬濤好不好？求求你了！你看在大家都曾經是一個部隊的戰友份上，幫幫我！」

　　這士兵猛地抽回手，站起身，臉上剛才那點溫和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鄙夷：

　　「戰友？顧思雨同志，你可別侮辱了『戰友』這兩個字，當年你乾的那些事，咱們軍區誰不知道？

　　萬政委剛傳回犧牲的消息沒多久，你就急著賣工作、揣錢改嫁！

　　嫁了就嫁了，還特意跑回來嘲諷萬嬸子，咒罵萬政委前頭留下的兩個沒爹沒媽的孩子！你現在還有臉回來找萬政委？」

　　顧思雨臉色煞白，「我…我那是一時糊塗…」

　　這士兵打斷她，陰陽怪氣，「糊塗？我看你聰明得很！對不起，這個忙我幫不了，也不會幫！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不再看顧思雨一眼，轉身大步走回崗亭。

　　顧思雨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周圍投來的冷漠目光，終於徹底癱坐在地上，臉上血色盡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