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言之這一走就是兩周。

　　明明說的幾天，可這一走就是半個月，關文如難免擔心。

　　入了秋後，傍晚的風添了涼意，卷著草原上的乾草味，掠過軍屬大院的白楊樹，把葉子吹得沙沙響。

　　關文如騎著自行車進院時，夕陽剛沉到遠處的山尖，給灰磚房的屋頂鍍了層淡金。

　　她支車時手都有些發飄，布包從車把上滑下來，裡面的鋁製飯盒哐當撞在磚地上。

　　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撿回來，心口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慌。

　　推開家門，她家的三個小子正趴在炕桌上擺弄積木。

　　見她進來，賀勝最先蹦起來，「媽媽！爸爸今天能回來嗎？我跟大哥二哥說好了，等爸爸回來，就讓他教我們打靶！」

　　關文如扯出一抹笑，「好啊，等爸爸忙完回來就教你們，你們先寫作業，媽媽去做飯。」

　　這頓晚飯，做得潦草。

　　土豆絲炒得有點糊，米飯也差點弄糊，炒雞蛋時，油還放多了。

　　還好三胞胎沒挑錯，依舊像往常那樣嘰嘰喳喳說學校的事。

　　賀祺小口扒著飯，時不時擡眼瞅她，那小眼神跟賀言之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看得關文如心裡更沉。

　　這孩子敏感，應該是看出她情緒不對勁。

　　關文如趕緊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

　　等吃過飯，她打發三個孩子在屋裡看連環畫，自己洗了碗，擦乾手站在竈台前發愣。

　　過了一會兒，她咬了咬唇，還是轉身往外走。

　　朱永強家就在對面，沒走兩步就到了。

　　她擡手敲門時，裡面正傳來曾春蘭的笑聲。

　　門一開，曾春蘭見是她，立刻拉著她往裡讓，「小關啊，快進來！」

　　朱永強正坐在桌前看文件，見關文如來，把鋼筆往筆筒裡一插，笑著起身，「小關，怎麼不把三個小豆丁帶過來？」

　　關文如含著笑，「還是讓他們在家裡做作業吧，不然一過來就得吵你們了。」

　　說完，關文如手下意識攥著衣角，語氣裡藏不住擔心，「政委，言之這都走兩周了，一點消息也沒有，我這心裡總不踏實，所以想問問，他這次的任務…危險嗎？」

　　這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覺得聲音發緊，眼睛盯著朱永強，生怕從他嘴裡聽到不好的話。

　　朱永強先是愣了愣，隨即就笑了。

　　他伸手端起桌上的搪瓷缸，給她倒了杯熱水，「你呀，就是太操心，啥危險啊，這次就是去邊境線上跟牧民核對個信息，順帶排查下草場的隱患，都是常規任務。」

　　見關文如眉頭還沒松，他又補了句，「我今天下午剛收到通訊員的消息，他們任務早結束了，就是路上要繞去給牧民送點過冬的藥品，耽誤兩天，這兩天準能回來。」

　　「這樣啊！」關文如猛地擡頭，眼裡瞬間亮了，攥著衣角的手也鬆開了，心裡那塊壓了兩周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曾春蘭端著一盤炒瓜子過來，往關文如手裡塞了一把，「小關你就是太累了，廠裡的事本來就多，你還得管三個半大的小子，心思都分不過來，可不就容易想東想西嘛，你放心好了，小賀肯定沒啥事。」

　　說完，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拍了拍關文如的手，「正好明天休息，我們帶孩子去集上轉轉，這時候的集上說不定有新鮮肉，買點回來，等小賀一回來，你們娘幾個正好跟他吃頓好的團圓飯，補補！」

　　關文如聽著，臉上的笑意就濃了，「好啊，那明天早上咱們一起去！嫂子你是不知道，那三個皮猴，每到趕集日就盼著，上次我因為廠裡加班沒帶他們去，回來就把我縫衣服的線軸都拆了，滿地都是線，差點沒把我氣笑，六七歲的男娃，真是一刻都閑不住，不折騰點事就渾身難受。」

　　「可不是嘛！」曾春蘭也笑，拍著大腿，「咱們大院裡的小子都這樣，上次丹丹家的小子，還把曬衣繩給拽斷了呢！男孩子精力旺，就得讓他們多跑跑。」

　　朱永強坐在旁邊，看著倆女人說得起勁，也跟著笑，「行了，你們明天去趕集，注意安全就行。」

　　關文如點點頭，「謝謝您啊政委，那我先回去了，得跟孩子們說說明天去趕集，省得他們夜裡又惦記。」

　　......

　　次日一早。

　　關文如還沒醒透，就聽見炕梢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不是往常孩子們賴床時的哼唧，倒像是輕手輕腳的忙活。

　　她揉著眼睛坐起來，剛要開口問，就見三個小腦袋從炕沿邊探了出來。

　　賀奕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扣子扣得整整齊齊，頭髮用梳子攏過，雖還有點翹，卻比平時利落。

　　賀祺攥著自己的小布鞋，正踮著腳給賀勝遞襪子。

　　賀勝最活潑，這會兒卻沒咋咋呼呼，正低頭系鞋帶，小臉蛋綳得認真。

　　「喲，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關文如故意笑著揚聲，「你們仨今兒咋這麼乖，沒等我叫就自己起來了？」

　　賀勝聽見媽媽的聲音，立刻擡起頭，鞋帶還歪著就蹦了一下，「媽媽！今天要去趕集！我們得早點準備，不然趕不上看賣糖人的啦！」

　　賀奕趕緊拉了拉弟弟的衣角，小聲提醒，「別蹦，鞋帶沒系好要摔的。」

　　說完，他又轉向關文如，語氣帶著點小驕傲，「媽媽，我們自己洗了臉，還梳了頭，你看！」

　　說著還把腦袋湊過去，讓她看自己梳得平順的劉海。

　　關文如伸手摸了摸賀奕的頭，又捏了捏賀祺的臉蛋，眼裡滿是笑意，「真乖！我們賀弈會照顧弟弟了，賀祺也懂事，賀勝都沒讓人操心！頭髮梳得整齊，扣子也沒扣錯，比上次媽媽幫你們穿還強呢！」

　　被誇了的三胞胎更高興了。

　　賀祺細聲細氣地說，「媽媽，我們還自己疊了被子，就是疊得沒你疊的方。」

　　「能疊起來就好，慢慢來。」

　　關文如笑著起身，「我去燒熱水，你們再檢查檢查，有沒有落東西，對了，你們的零花錢還在嗎？上次給你們的五分，沒亂花吧？」

　　這話一出口，三個孩子立刻眼睛亮了。

　　賀勝手快，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用布縫的小錢包，打開來，裡面躺著幾分錢。

　　「沒花！」賀勝把錢包舉得高高的，「我們要留著趕集用！」

　　賀奕也點頭，「媽媽，我們商量好了，不用零花錢買糖給自己吃，要給爸爸買糖果。」

　　關文如心裡一動，剛要說話，賀祺就接著說，「爸爸最喜歡吃奶糖，上次他吃了一顆，說甜呢，我們去集上看看，有沒有奶糖，買個兩三顆，等爸爸回來給他吃。」

　　「是啊！」賀勝湊過來，小聲音裡滿是期待，「爸爸回來看到我們給他買的糖，肯定會高興的！說不定還會抱我們轉圈圈！」

　　看著三個孩子認真的模樣，關文如眼眶有點發熱，她蹲下身，挨個摸了摸他們的小腦袋：

　　「我的娃真孝順，還想著給爸爸買糖，其實媽媽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爸爸過兩天就能回來啦！」

　　「真的？！」三胞胎異口同聲地驚呼。

　　賀勝直接撲到關文如懷裡，抱著她的脖子晃，「媽媽！爸爸真的要回來了？」

　　關文如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背，「當然是真的，等爸爸回來，咱們就把買的糖給他，再讓他給你們講三國故事，好不好？」

　　「好！」賀奕眼睛亮了，他最愛聽爸爸講三國。

　　上次講到桃園三結義，還沒講完爸爸就出任務了？

　　「我要聽爸爸講張飛打仗的故事！張飛可厲害啦，能喝好多酒！」

　　賀祺也點頭，「我想聽劉備的故事，爸爸說劉備待人好。」

　　賀勝更直接，摟著關文如的脖子嚷嚷，「我要聽趙雲救阿鬥！爸爸上次說趙雲騎馬可快了，比咱們大院的馬還快！媽媽，爸爸回來一定會講吧？他不會忘了吧？」

　　「不會忘的。」

　　關文如笑著颳了刮賀勝的小鼻子，「爸爸最疼你們了，答應你們的事肯定記得，快，咱們洗漱完吃早飯，吃完就跟大娘她們匯合，去集上給爸爸挑最好的奶糖！」

　　三胞胎一聽，立刻幹勁十足。

　　賀勝麻利地系好鞋帶，賀奕幫賀祺拎著小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