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同院的花小雨家氣氛壓抑。

　　逼仄的客廳裡，一盞昏黃的電燈勉強照亮著飯桌。

　　碗筷還沒收拾，張得勝的母親張阿婆就捶著兇口，開始了每日例行的哭罵。

　　她甚至沒壓低聲音，就是故意讓裡屋的人聽見，「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攤上這麼個不會下蛋的母雞！

　　連著仨都是賠錢貨！這是要讓我們老張家絕後啊！

　　得勝啊！我的兒啊！你爹死得早，就指望你傳宗接代，這可咋整啊！我這以後死了，都沒臉下去見張家的列祖列宗啊！嗚嗚嗚…」

　　張得勝悶頭坐在小闆凳上，手裡夾著根劣質香煙，煙霧繚繞裡。

　　他眉頭緊鎖，臉色難看，卻始終一言不發，任由自己母親用最刻薄的語言辱罵著他的妻子和女兒。

　　裡屋，花小雨默默地關緊了房門，試圖將那惡毒的聲音隔絕在外。

　　炕上，十歲出頭的大丫、二丫，和即將滿十歲的小丫，都縮在一起，小臉上帶著恐懼和麻木。

　　花小雨走到炕邊，挨著女兒們坐下。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點，「大丫，二丫，小丫，媽媽…媽媽想問你們個事。」

　　三個女孩都擡起頭，疑惑地看著她。

　　花小雨抿著嘴，緩了緩才開口，「如果…媽媽是說如果，媽媽想跟你們爸爸分開過，就是…離婚。

　　你們同意嗎？你們…願意跟著媽媽走嗎？就咱們四個過。

　　媽媽能養活你們，媽媽在廠裡上班，掙的錢夠咱們吃飯穿衣，供你們上學，等安頓好了，媽媽還能把外公外婆從鄉下接過來幫襯咱們。」

　　她的話音剛落，出乎她意料的是，三個女孩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給出了回應。

　　最懂事的大丫立刻抓住媽媽的手，急急開口，「媽！我願意！我跟你走！我不想待在這兒了！奶天天罵我們是賠錢貨！」

　　二丫也趕緊點頭，眼圈紅了，「媽，我也跟你走！爸爸從來都不幫我們說話，奶天天掐我胳膊，他明明看見了也當沒看見…」

　　小丫最小，卻似乎承受了最多。

　　她怯生生地開口，聲音帶著哭腔，「媽媽…爸爸不喜歡我…他老是瞪我…眼神好嚇人…好像…好像很討厭我…」

　　「！！」花小雨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疼得無法呼吸！

　　她一直以為張得勝隻是懦弱、隻是愚孝，卻沒想到，他內心深處竟然將無法生兒子的怨氣，遷怒到了自己最小的女兒身上！

　　就因為生小丫時她難產傷了身體，再也無法生育！

　　所以張得勝竟然怪罪她的小丫！！！

　　想到這，花小雨更痛心，她猛地將小丫緊緊摟進懷裡，眼淚瞬間決堤，聲音哽咽顫抖：

　　「傻孩子…我的傻閨女…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啊！是媽媽的錯…是媽媽沒保護好你們…」

　　她擡起頭，看著大丫和二丫同樣委屈又害怕的眼神，之前所有的猶豫…所有的顧慮…所有的害怕…

　　在這一刻被熊熊的怒火和無比的心疼燒得乾乾淨淨！

　　花小雨用力抹掉眼淚，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銳利，她一字一句對女兒們說：

　　「好！媽媽知道了！這婚，媽媽離定了！咱們娘四個過！媽一定帶你們離開這個家！讓你們再也不用聽這些罵，再也不用怕誰瞪你們！以後咱們的日子，媽說了算！」

　　屋外，張阿婆的哭罵和張得勝的沉默依舊隱約可聞。

　　但屋內，花小雨的心卻前所未有地明亮和堅硬起來。

　　為了她的三個女兒，她必須斬斷這一切！

　　......

　　跟三個孩子談完，等張阿婆出門，花小雨就走出去。

　　客廳裡依舊煙霧繚繞。

　　見花小雨出來，張得勝掐滅了手裡的煙頭，站起身，看也不看她一眼，

　　他準備像往常一樣躲出去清靜清靜。

　　見花小雨擋住他，他覺得花小雨今晚沉默得有點反常，估摸著她可能是想為前幾天吵架打架的事服個軟，但他心裡煩，懶得聽。

　　所以語氣非常不耐，「讓開，我現在不想跟你說什麼，讓我出去透透氣。」

　　他剛擡腳要走，花小雨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卻像一顆炸雷扔在了屋裡。

　　「張得勝，我們離婚吧。」

　　「！！」張得勝腳步猛地頓住，像是沒聽清，又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他緩緩轉過身，臉上是全然的不敢置信和懵然，「花小雨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他心裡五味雜陳，談不上不高興…

　　畢竟離婚再找個能生兒子的，是他娘天天念叨…也是他心底深處盤算過無數次的事。

　　但真由花小雨這麼直白地說出來，他又並沒有預想中的那種解脫和高興。

　　反而有種莫名的空落和…措手不及。

　　就在這時，房門哐當一聲被猛地推開！

　　原本在門外偷聽的張阿婆像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

　　她滿臉的興奮和急不可耐，彷彿聽到了天大的好消息。

　　隻見她衝到張得勝身邊，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離！兒子！跟她離！這可是她自己提出來的！

　　可不是咱們老張家虧待她！一個生不齣兒子的女人，還有臉先提離婚？

　　正好！正好！離了趕緊再找一個，給我生個大胖孫子！可不能讓她再耽誤你了！」

　　張得勝被自己母親嚷得心煩意亂，下意識想呵斥母親別添亂。

　　可張了張嘴，看著花小雨那張平靜無波甚至帶著點冷意的臉，他又把話咽了回去。

　　他沉默了，既沒有出聲反對母親，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哪怕隻是裝模作樣地呵斥母親一句。

　　花小雨的目光一直落在張得勝臉上，沒有錯過他最初那瞬間的震驚，也沒有錯過他此刻的沉默。

　　看著他這副默認的態度，花小雨心裡最後那一點微弱的火苗也徹底熄滅了，湧上來的是一片冰冷的苦笑。

　　果然…果然啊！

　　他心裡早就想過無數次了，隻是不敢自己當這個惡人。

　　她提出來，正好順了他的意，也省得他擔罵名。

　　也好，這樣也好，她也就徹底死心了！

　　她轉過身，不再看那對母子，語氣依舊平靜，「既然你沒意見，那這事就這麼定了，三個孩子必須跟我，具體怎麼離…撫養費怎麼算…後續我會找家委會的春蘭嫂子來跟你談。」

　　說完，她不再理會目瞪口呆的張阿婆和神情複雜的張得勝，轉身徑直走回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