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該開的介紹信都開好之後。

　　張得勝和花小雨立馬就去辦手續。

　　天氣有些悶熱，蟬鳴聒噪。

　　也不知過了多久，花小雨和張得勝前一後從掛著民政辦公室牌子的門裡走出來。

　　花小雨手裡多了一張薄薄的…蓋著紅色印章的紙。

　　她臉上沒什麼表情，既沒有解脫的狂喜，也沒有悲傷，隻有一種經歷過風暴後的平靜和淡漠。

　　她甚至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那個共同生活了十幾年的男人，徑直就要離開。

　　張得勝看著她的背影，那個曾經熟悉無比…如今卻決絕疏離的背影，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他想起昨夜母親的抱怨…鄰居的指指點點…還有空了一半的床…

　　一種複雜難言的情緒湧上心頭，他張了張嘴，聲音乾澀地衝口而出，「小雨！對…對不起！」

　　花小雨的腳步頓住了。

　　她沒有回頭，隻是停在了原地，陽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短暫的沉默後，她清冷的聲音傳來，沒有憤怒，沒有哽咽，隻有平靜的陳述，「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她緩緩轉過身，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他臉上。

　　她那眼神裡沒有恨，也沒有怨，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審視，「因為我不會跟你說沒關係，你這輩子，確實對不起我，更對不起那三個叫你爸爸的孩子！這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能抹平的。」

　　張得勝被她的話釘在原地，臉上火辣辣的，羞愧得擡不起頭。

　　花小雨語氣依舊平靜，「張得勝，如果你心裡還剩下一丁點做人的良心，以後就按月、按時把撫養費送來。

　　別拖，別賴，更別讓你娘再來找麻煩，就算…就算是為了孩子們長大後，不至於比現在更恨你！」

　　說完，她不再有絲毫留戀，毅然轉過身，拿著那張決定了她和孩子們未來命運的紙，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新的生活方向走去。

　　陽光照在她身上，彷彿為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張得勝獨自站在原地，望著她越來越遠的背影，張了張嘴，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明明…離婚這件事他也想了很久…

　　可當真的離婚時，他怎麼就高興不起來！

　　......

　　廠裡午休時間，天氣炎熱，幾個工友湊在樹蔭下一邊扇著扇子一邊喝水休息。

　　不知誰起的頭，話題就轉到了剛剛辦完離婚手續的花小雨身上，「你們聽說了嗎？咱們廠的花小雨，真跟她那軍官男人離了！

　　我聽說手續都辦完了！今天好像請假搬家，嘖嘖，真是…你說她咋想的？她愛人好歹是個軍官，吃國家糧的，就這麼放棄了？多可惜啊！」

　　壓縮車間的李大姐撇撇嘴，語氣帶著點酸溜溜的意味，「可惜啥呀？我早就看出來了，她連著生三個丫頭蛋子，一個帶把的都沒有，這婚姻啊，遲早得黃！

　　哪個男人家不想要個兒子傳宗接代？她自個兒肚子不爭氣，怪得了誰？」

　　她話音剛落，旁邊一位五十多歲的、在粉碎車間幹活的大娘就不樂意了，她可是廠裡掃盲班的積極分子。

　　大娘把手裡的茶缸子往石凳上一放，聲音洪亮，「李翠花！你胡說八道啥呢！關廠長好不容易請了市裡來的教授給咱們上課，講的生物課你都聽到狗肚子裡去了？

　　教授明明說了，生男生女是男人那頭決定的！跟咱們女人的肚子有啥關係？

　　生不齣兒子，那是她愛人張得勝的問題！你咋能賴到小雨頭上？你這思想太落後！」

　　周圍其他幾個女工也紛紛點頭附和：

　　「就是！李姐你這話說的不對！小雨多能幹一個人！」

　　「張得勝和他娘那個德行，離了才好呢！小雨這是跳出火坑了！」

　　李翠花被眾人懟得臉上掛不住，尤其是被說思想落後，她有點惱羞成怒，強辯道：

　　「行行行！就算不是她的問題！那她這把年紀了，又拖著三個油瓶…呸，三個丫頭，以後誰還要她？

　　難道還能找個更好的？我看她以後日子難熬著呢！女人家，到底還得有個男人才算個家啊！」

　　一個跟花小雨關係很好的女工聽不下去了，反駁道，「女人咋就非得有個男人才能活了？你看咱們關廠長，以前一個人帶著三胞胎，不也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現在跟賀團長團聚了，那是錦上添花！咱們自己能掙錢，能養家，離了男人還能餓死不成？」

　　李翠花嘴硬，翻著白眼，「話是這麼說！可家裡沒個男人頂著，那能叫家嗎？遇到點事誰幫你？總歸是不一樣！」

　　就在這時，副廠長雷永康皺著眉頭走了過來，他顯然聽到了後面的幾句爭論。

　　雷永康臉色不太好看，聲音帶著威嚴，「李翠花同志，你說家裡非得有個男人頂著？頂什麼？

　　是能幫你幹活還是能給你掙臉？讓他回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讓你上班累死累活，回家還得給他當牛做馬、洗衣做飯、生兒子？這就光榮了？這就叫家了？」

　　李翠花的丈夫是公社裡有名的懶漢，平時家裡家外都指望著王翠花，雷永康這話可謂是戳到了她的痛處。

　　李翠花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站起來，「雷副廠長！你…你這說的什麼話！我…我跟你們說不通！

　　反正…反正我就看著！看她花小雨帶著三個拖油瓶，以後能過上什麼好日子！難著呢！」

　　她說完，覺得再也待不下去，拿起自己的水杯，灰溜溜地轉身就走。

　　留下的工友們看著她狼狽的背影，紛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這人真是…自己日子過的一地雞毛，還瞧不上別人…」

　　「就是！心術不正！」

　　雷永康環視了一下眾人，提高了聲音，「行了！都少議論別人的家事！花小雨同志離婚是她的個人選擇，組織上都是按程序辦的。

　　以後誰也不準在廠裡說三道四，傳播閑話！休息時間差不多了，都該幹活幹活去！抓緊時間完成生產任務！」

　　工友們見副廠長發話了，也都收斂起八卦的心思，紛紛應聲，起身朝著各自車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