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春，首都圖書館閱覽室

　　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在瀰漫著舊書紙張和細微灰塵氣味的空氣中投下幾道澄澈的光柱。

　　閱覽室裡很安靜，隻聽得見翻書的沙沙聲和偶爾的咳嗽聲。

　　李靜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面前堆著高高的複習資料，她埋首其中，眉頭微蹙，正在與一道數學題較勁。

　　突然，一個略帶急促的身影靠近，似乎也是瞄準了這個光線最好的位置。

　　他動作有些快，側身時，手肘不小心帶倒了李靜桌角那摞搖搖欲墜的書本。

　　嘩啦一聲，書本和筆記本散落一地。

　　「？？」李靜一愣，眉頭下意識皺起。

　　還沒等她看清罪魁禍首，一個低沉而略帶局促的男聲響起，「對不住！同志，實在對不住！」

　　李靜心中本來有點不舒服，聽到這聲音低沉，非常好聽，心中的那點怨氣瞬間就散了，慢慢擡頭。

　　撞入眼簾的是一頭利落的平頭，和一張輪廓分明的臉。

　　男人穿著一身非常立正的軍裝，但沒有領章帽徽，身姿挺拔。

　　他看起來很愧疚，沒等她多說，已經迅速蹲了下去，動作快得驚人，「我幫你撿。」

　　看到他的容貌，李靜被驚艷到了，微微愣住。

　　等回過神，她下意識說了句，「沒…沒事，我自己來就…」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對方整理東西的速度和專註度打斷了。

　　這男人手腳好麻利，幾乎是本能反應般，先將散落的紙張歸攏，按照大小和類別迅速分好，然後將書本一本本撿起，碼放得整整齊齊，邊角對齊，彷彿在部隊裡整理內務。

　　他低著頭，側臉線條緊繃，神情異常認真，好像在執行一項重要任務。

　　李靜看著他那雙骨節分明、略帶薄繭的大手，利落地將一切恢復原狀，甚至比之前堆得更加規整。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來，在這安靜的閱覽室裡，聲音大得彷彿自己都能聽見。

　　關紅旗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這時站起身，把整理好的資料雙手遞還給她，眼神裡帶著誠懇的歉意，「好了，同志，你看看有沒有缺什麼？實在不好意思，我太毛躁了。」

　　李靜這才回過神，慌忙接過，觸碰到他指尖的瞬間，像被微弱的電流刺了一下，她低下頭，聲音有些輕，「沒…沒關係。」

　　見她確實沒計較，關紅旗似乎鬆了口氣，點了點頭，在她旁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他沒再做別的，爭分奪秒似的從挎包裡拿出書本，開始專註閱讀。

　　一旁的李靜重新坐好，卻發現自己很難再集中精神。

　　眼角的餘光總是不自覺地瞟向旁邊。

　　這男人坐得筆直，看書的姿勢也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端正。

　　陽光勾勒出他硬朗的側臉和短短的頭髮茬兒。

　　這一刻…她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

　　時間在筆尖和書頁的摩擦中悄然流逝。

　　她就這麼心不在焉的盯著同一個題，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好友夏琳琳清脆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小靜！我們吃飯去啦！」

　　李靜嚇了一跳，下意識擡頭，看到夏琳琳在朝她招手，她先飛快地瞟了一眼旁邊的男人。

　　這人依舊沉浸在書本裡，似乎並未被打擾，手邊的軍用水壺也沒有動過的跡象。

　　想了想，李靜壓低聲音，對好友說道，「琳琳，我…我這道題還沒算完，你先去吧，我晚點自己解決。」

　　「？！」夏琳琳疑惑地看了看她，似乎在說：吃飯都不積極，腦袋有問題啦？

　　不過她這時也注意到了李靜的有些飄忽的眼神。

　　她順著李靜的目光，瞄了一眼旁邊那個氣質硬朗的男人，似乎明白了什麼，嘴角立馬勾起一抹瞭然的笑意，用口型無聲地問了句，「有情況？」

　　李靜被好友看穿，耳根更紅了，搖頭否認。

　　可兩人到底是好友，就算李靜否認，夏琳琳也都明白了。

　　她不再強求李靜跟她一起去吃飯，這時拍了下她肩膀，用嘴型說了聲『加油』，便笑嘻嘻地走了。

　　等夏琳琳身影消失，李靜鬆了一口氣，重新拿起筆，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她心裡有兩個小人在打架：去問？不去？

　　這個男人不看人的時候，表情看起來好嚴肅，她要是做點什麼…會不會打擾他？

　　可是…人就在這，如果不出聲，誰知道明天還會不會遇上？

　　李靜這一猶豫糾結，不知不覺竟然就過去了將近兩個小時。

　　眼看著下午來圖書館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李靜終於深吸了一口氣，彷彿是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氣。

　　她拿起那本做了標記的物理習題集，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站起身，走到旁邊的座位旁。

　　「同…同志，」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打擾一下，請問…這道題，你能幫我看看嗎？我不太會。」

　　關紅旗聞聲擡起頭，略顯銳利的目光在看到是她時，柔和了幾分。

　　他看著她遞過來的書本和上面娟秀卻帶著困惑標記的字跡，沉默了片刻便伸手接過來。

　　看了看題，他擡頭看了眼李靜，壓低聲音，用指尖在草稿紙上輕輕點著，「這題我確實會，其實這種題型關鍵是要理解這個能量守恆和動量定理的結合應用，你看這裡…」

　　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講解邏輯嚴密，步驟分明，帶著一種在部隊裡鍛鍊出的條理性。

　　李靜起初確實有些緊張，心思飄忽，但很快就被他深入淺出的講解吸引了。

　　他講得很耐心，時不時停下來問她：

　　「這裡能跟上嗎？」

　　「這裡，明白了嗎？」

　　「能知道這個公式的原理嗎？」

　　李靜看著他專註的側臉和近在咫尺帶著皂角清香的氣息，下意識地點了頭。

　　終於，關紅旗用一種簡潔的方式梳理完了整個解題過程，然後擡起頭，目光溫和地看向她，聲音比剛才更輕柔了幾分，「我這樣講，你聽懂了嗎？」

　　他柔和的聲音像羽毛一樣輕輕搔過李靜的心尖。

　　李靜的心砰砰直跳，一個大膽又有些羞澀的念頭瞬間冒了出來。

　　她幾乎是憑著本能，微垂著眼睫，輕輕搖了搖頭，聲音細若蚊蚋，「抱歉，我還…還有點不明白，那個轉換的地方…」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被他看穿這小小的『伎倆』。

　　不過關紅旗正直慣了，加上李靜的長相很乖巧，他絲毫沒有懷疑她的話，隻覺得是自己講得不夠透徹。

　　所以他非但沒有不耐煩，反而眼神裡多了幾分鼓勵，「沒關係，那我們再講一遍，換個方法試試。」

　　他說著，又拿起筆，在草稿紙上重新畫起了受力分析圖，語速更慢，講解得更細緻。

　　這一次，李靜聽得格外『認真』，目光大部分時間都落在他移動的筆尖和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偶爾提出一個無傷大雅的小問題。

　　時間就在這一問一答筆尖沙沙作響中悄然流逝，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兩個多小時竟然就這樣過去了。

　　關紅旗看了看手腕上那塊半舊的上海牌手錶，開始收拾桌上的書本，邊提醒道，「時候不早了，圖書館快閉館了。」

　　李靜心裡一緊，也不知從哪來的衝動讓她幾乎屏住了呼吸。

　　眼看關紅旗就要站起身，她猛地擡起頭，豁出去似的開口，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同…同志！今天真的太謝謝你了！」

　　關紅旗停下動作，看向她。

　　李靜臉頰緋紅，但還是努力維持著鎮定，語速稍快地說，「我叫李靜，木子李，安靜的靜，是返城知青，現在在複習準備考大學。」

　　說到這，她頓了頓，手指悄悄攥緊了衣角，「我一般每天早上八點，都會來這個閱覽室，就在這個靠窗的位置複習，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有時間，也來這裡看書的話，我們可以…可以一起，互相討論一下學習問題…」

　　她說完，感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心臟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關紅旗愣了一下，看著眼前姑娘緋紅的臉頰和那雙帶著緊張與期待的眼睛，隨即露出了一個爽朗而坦然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好啊！互相學習是好事，我叫關紅旗，關心的關，紅旗的紅旗，去年剛從部隊退伍回來，也在自學準備考試。」

　　李靜雙眸發亮，在心裡莫名念著他的名字，隻覺得好開心。

　　關紅旗沒注意到她的異常，這時依舊大方地表示，「那說定了，我明天早點過來，咱們一起複習！」

　　「嗯！」李靜用力點頭，感覺整個天空都亮了起來。

　　關紅旗又朝她笑了笑，「行，那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家。」

　　說完他拿起軍用挎包，挺直脊樑，大步離開了閱覽室。

　　李靜還站在原地，望著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久久沒有動彈。

　　直到管理員開始催促閉館，她才緩緩坐下，一隻手輕輕按在自己依舊激烈跳動的心口上。

　　她想起不久前在圖書館一角偶然讀到的那本扉頁有些卷邊的《愛，是不能忘記的》裡面的話。

　　當時她隻覺得震撼，此刻卻有了真切的共鳴。

　　她在心裡默默地對自已說：完了，李靜，就像那本書裡寫的，『原來遇到對的人，心真的會像撞鼓一樣響』！！！

　　她對一個男人…心動了！！！

　　這個男人叫關紅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