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幾個月過去，「如意服飾」的名聲在首都越發響亮，幾家分店和商場櫃檯生意都異常紅火。

　　店裡僱用的返城知青也越來越多，關文如看著能幫一個是一個，心裡也踏實。

　　然而這天下午，段菲菲卻拿著一本賬簿，眉頭緊鎖地敲響了關文如辦公室的門。

　　關文如此刻正低頭核算一批新面料的貨款，頭也沒擡，「進。」

　　聽到開門的聲音，她擡頭看了一眼，看到段菲菲手裡的東西，眉頭一挑，「是賬目有什麼問題？」

　　段菲菲走到辦公桌前，將攤開的賬簿輕輕推到關文如面前，手指點著上面用紅筆圈出來的幾個數字。

　　她表情和語氣都很凝重，「文如，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次了，西單櫃檯那邊，盤存的時候，數目對不上。

　　少了三件女士襯衫，兩條喇叭褲，上次是前門店鋪少了幾條絲巾和髮夾……雖然每次數量不多，但加起來，也不是個小數目了。」

　　關文如聞言，放下手中的鋼筆，神色嚴肅起來。

　　她接過賬簿，仔細核對著進貨單、銷售記錄和盤存表。

　　越看，神色越難看，手指敲著桌面，片刻後才出聲，「確定不是記錄錯誤，或者銷售時疏忽忘了劃單？」

　　段菲菲肯定地搖頭，「我反覆核對了三遍，銷售記錄和收銀是對得上的，但倉庫提貨記錄和最終盤存就是有差額，而且……丟的都是些小巧、好藏、款式新穎好賣的貨品。」

　　她頓了頓，壓低了些聲音，「我私下問過幾個老實的店員，他們說最近城裡沒著落的返城青年越來越多了，衚衕裡時常聽說誰家晾的臘肉丟了，誰家自行車鈴鐺被擰了…咱們店生意好，人來人往，怕是…被有些人盯上了，混在顧客裡順手牽羊。」

　　聽到這話，關文如靠在椅背上，眉頭緊鎖。

　　她並不十分意外。

　　每次社會劇烈變動時期，總會有陣痛。

　　大量知青返城，工作崗位一時無法滿足，有些人走投無路，難免會動歪心思。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深深嘆了口氣，「看來，光是敞開招工，也解決不了所有問題，這些人裡，有心術不正的，但也有更多是實在沒辦法，被逼無奈的。」

　　段菲菲憂心忡忡，「那現在怎麼辦？要加強巡查嗎？或者…在店裡安排幾個身強力壯的…盯著點？」

　　她想起自己在農村時見過的那些兇狠眼神，有些後怕。

　　關文如沉吟片刻，眼神逐漸變得堅定和清明。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群。

　　沉思了許久才轉過身，語氣果斷，「防，是防不住的，你今天防住了偷竊，明天他們可能就去別處搶，根子不在這裡。」

　　段菲菲眉頭緊鎖，「那根子在…」

　　關文如：「在『生計』二字，他們需要的是堂堂正正掙錢吃飯的門路。」

　　她走回辦公桌，拿起電話，一邊撥號一邊對段菲菲說，「光靠我們這幾家店，能吸納的人有限，我之前本就打算把『如意服飾』的攤子再鋪開一層，那就提前點吧。」

　　段菲菲有些詫異，「再鋪開一層？」

　　關文如點點頭，這時電話已接通，「喂，是東城區街道辦事處的王主任嗎？我關文如啊，對，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關於咱們區返城青年的安置問題，我有個想法…」

　　她跟對面的人說了片刻，等掛了電話，立馬看向段菲菲，眼神灼灼，「我打算牽頭，組織一個『如意知青合作社』。」

　　段菲菲雙眸忍不住一瞪，「合作社？」

　　關文如：「對！我們不直接開店僱人，而是提供平台，我們統一提供貨源…可以是些成本稍低、但款式不錯的庫存或特定商品，讓他們憑藉街道辦開具的返城知青證明，以極低的保證金，甚至無保證金，領取一個『流動貨擔』或者申請一個夜市小攤位，自己去賣！」

　　「！」段菲菲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

　　關文如越說思路越清晰，「我們給他們定一個統一的、比批發價稍高一點的底價，他們賣多少錢自己定，賺的差價都是他們自己的！

　　賣不完的、不合規格的，在規定時間內可以拿回來退換！我們隻收取極少量的管理費，用於維持合作社運轉。

　　這樣一來，我們既不用承擔大量開店的人力物力成本，又能讓成百上千的返城青年立刻有事情做，有收入來源！

　　他們靠自己勞動吃飯，總好過去偷去搶！這不僅解決了他們的生計，也能盤活我們的一部分庫存，更重要的是，能把『如意』這個牌子，通過他們帶到首都的各個角落！」

　　段菲菲聽著這個大膽而充滿善意的計劃，心中的憂慮漸漸被敬佩和激動取代。

　　由衷開口，「文如，你這個想法…太好了！這真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關文如笑了笑，「不過，規矩也得立清楚，加入合作社，必須遵守我們的規定，不得以次充好，不得欺行霸市。

　　一旦發現偷竊、欺詐等行為，立即取消資格，並報送街道辦事處和派出所。我們提供機會，但絕不姑息養奸。」

　　說話間，她拿起剛才那本記錄著丟失貨物的賬簿，「店裡失竊的事，先按流程加強內部管理，該報案報案。

　　同時，你幫我儘快把『知青合作社』的方案細化出來，特別是貨源分配、定價和退換機制，要清晰明了。

　　我們要趕在情況惡化之前，給那些真正想自食其力的人，拋出一條看得見、抓得著的救命繩索。」

　　段菲菲用力點頭，眼神裡充滿了幹勁，「我明白了！文如，我這就去弄！」

　　看著段菲菲匆匆離去的背影，關文如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

　　城市的喧囂聲中，她彷彿看到了無數雙迷茫而渴望的眼睛。

　　其實這條路不容易，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和挑戰。

　　但比起簡單地抓賊防盜，她更願意去嘗試，從根本上，點燃更多人心中的希望之火。

　　這不僅是生意，更是一種在時代浪潮中的責任與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