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最驕傲的
青年仰頭望著憑欄而立的兩人,喉結滾動著咽下艷羨,這才是鐵骨錚錚的真豪傑。
「如何瞧出癥候的?」梅夫人揮手屏退侍從,羊脂玉似的指尖搭在檀木扶手上。
方濤側身讓過穿堂風,「望色聽息乃醫家本分。若連夫人這明症都辨不出,我這岐黃之術豈不成了江湖把式?」
「那可斷出病因?」鎏金護甲在雕花木上刮出細響。
「痛覺成癮與情慾亢進交纏,說到底都是自虐症候群。」方濤望著庭院裡半枯的銀杏,「兩症如藤纏樹,難分彼此。」
梅夫人忽地扶住闌幹,雲髻上的點翠步搖簌簌作響:「多少次望著這中庭青磚。」話尾消弭在秋風裡。
方濤撚著腕間砭石串:「這病竈非天生,是有人刻意培植的惡之花吧?」
鎏金護甲「咔」地折斷半片。梅夫人望著天際歸雁,眼尾描金的鳳梢染了水色:「竟不識得妾身?」
見對方搖頭,她忽地輕笑,笑聲裡摻著冰碴:「十八歲那年,有個導演遞來橄欖枝,邀我擔綱新片女主角。」絹帕在掌心絞作一團,「待進了劇組方知,他們要拍的是那種腌臢物事!」
廊下銅雀銜鈴叮咚作響,襯得她嗓音愈發凄厲:「我想逃時,早被鎖在四樓客房。他們把投資人請來『開導』我。」尾音陡然拔高,又生生掐斷,彷彿多年前那個被掐滅的春天。
梅若雪攥緊的指節泛起青白,眼底翻湧的憎惡幾乎要從眼眶裡溢出來。「那個魔鬼起初捧著劇本找我,承諾千萬片酬還畫大餅,說隻要拍完這部戲就送我進國際劇組。」
她突然扯出冷笑,玻璃杯在掌心炸開細紋,「我抓著包往外逃,他卻讓人擡進來整箱美金,鈔票油墨味熏得我犯噁心。」
方濤秋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杯沿,指尖微微發顫。十八歲少女面對這種陣仗,任誰都會腿軟。
「我撞開包廂門時,他在背後換了副腔調。」梅若雪模仿著油膩的男聲,「說什麼『我最欣賞有原則的姑娘』,還假惺惺提議喝杯告別酒。」
她忽然抓住自己左腕,指甲深深掐進當年針孔留下的疤痕。
「那杯血腥瑪麗。」女人聲線陡然尖銳,「根本是打開地獄的鑰匙。」
接下來的敘述讓方濤秋後頸發涼。梅若雪在總統套房醒來時,絲綢床單上蜿蜒著暗紅血痕。
她赤腳沖向露台卻被四個保鏢架住,男人跪在滿地玫瑰花瓣裡演深情戲碼,腕錶折射的冷光晃過她脖頸處的淤青。
求生的本能像藤蔓般纏住了她的理智。
梅若雪抹掉眼淚提出要接戲時,暴發戶臉上的錯愕簡直能做成表情包。
最終她握著碎玻璃抵住大動脈,才換來了進組機會。
殺青宴那晚化妝師尖叫著衝出來,梅若雪後腰的鞭痕滲著血珠,她卻對著鏡子笑得嫵媚。直到私人醫生查出她血液裡的緻幻劑成分,所有詭異快感都有了答案。
「知道最諷刺什麼嗎?」梅若雪撩起裙擺,小腿上暗紅烙印組成字母Z,「他書房供著獸首標本,卻把自己活成了真正的畜生。」
方濤秋猛地灌下整杯冰水,喉結劇烈滾動。那些摻在燕窩裡的神經毒素,那些改造人體痛覺中樞的違禁藥,根本是披著人皮的惡魔才會想出的手段。
方濤注意到她聲線裡的恍惚,彷彿對自身沉溺受虐傾向感到極度難堪,便試探著開口:「您似乎很矛盾?」
梅如雪指尖微微一顫,目光落在庭院枯葉上,「你倒是敏銳。」她自嘲地勾起嘴角,「其實早該明白的。」
「那您為何離開影壇來深市?」青年追問道,白瓷茶盞在他手中轉了個圈。
女人深吸一口氣,檀香混著秋涼沁入肺腑:「葉家崛起後,他成了真正的掌權者。覺得妻子拍情色片有辱門風,就建了這座牢籠。」
修剪精緻的指甲劃過朱漆欄杆,「花大價錢回收銷毀所有影帶,像擦掉棋盤上的棋子。」
「這難道不是在意?」
「在意?」梅如雪突然笑出聲,驚飛了檐下棲鳥,「深市西郊的綠荷別苑住著芭蕾首席,東岸金芙園養著音樂學院的高材生,南城還有位白牡丹,你猜她們共同點是什麼?」
方濤手中茶盞「咔」地輕響,碧色茶湯泛起漣漪。
「如今他連每月例行探望都省了。」女人摩挲著腕間翡翠鐲,冰種帝王綠映得肌膚近乎透明,「否則我哪能隨意見外客?」
青年望著迴廊外蕭索的梅林,忽然想起急診室那些渾身淤青的受虐者。錦衣華服下的傷痕,原來可以藏得這般優雅。
「冒昧問句。」
「葉家當代家主,葉明遠。」梅如雪突然截斷問話,這三個字從貝齒間迸出時,翡翠鐲子撞在漢白玉柱上發出脆響。
方濤瞳孔驟縮。那個慈善晚宴上拄著紫檀杖的老者,媒體筆下的儒商典範,竟與眼前美婦有著三十載年齡差。
記憶閃回財經周刊封面,八旬壽星接受採訪時說:「我這輩子最驕傲的,就是始終持身守正。」
秋風卷著殘梅掠過石階,梅如雪攏緊真絲披肩,鎖骨處若隱若現的燙傷疤痕,在暮色中宛如新綻的梅枝。
陽光穿過紗簾斜照在梅夫人蒼白的臉上,她摩挲著骨瓷茶杯輕嘆:「誰能想到這身華服下裹著具腐朽的軀殼?
那個道貌岸然的惡魔,七十九歲還在獵艷,甚至揚言要收個鮮活姑娘作壽禮……」
「葉明遠?」方濤手中的銀針倏地停頓。
診室裡浮動的葯香似乎突然凝滯,他眼前閃過唐家宴會上那個拄著沉香木杖的老者,紅木杖頭雕著猙獰的饕餮紋。
梅夫人將茶盞重重磕在檀木幾上,濺出的水痕在緞面旗袍上洇開暗色花朵:「下月初八就是他的八十壽宴,那些權貴還當他是商界泰鬥,殊不知……」
她突然劇烈咳嗽,脖頸間翡翠項鏈隨著顫抖發出細碎撞擊聲。
方濤指間銀針化作流光,精準刺入三陰交穴位。
想起三個月前自己故意攪黃唐葉兩家的婚約時,唐心怡摔碎青花瓷瓶的暴怒模樣,此刻卻慶幸那場鬧劇,至少讓那個驕傲的姑娘不必墮入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