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直面黑暗
「一群畜生!」
蘇雲溪鳳眼圓睜,煞氣騰騰,攥緊的拳頭骨節發白,下一步就要衝下樓去,將那幾個腌臢東西的腦袋擰下來。
蘇沐雪嚇得小臉煞白,手裡的茶杯都險些端不穩,驚恐地看著蘇雲溪。
然而,一隻手更快地按住了蘇雲溪的肩膀。
是蘇晚星。
「坐下。」他的聲音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調子,可按著蘇雲溪肩膀的手,卻紋絲不動。
「放手!」蘇雲溪怒火中燒,試圖掙脫,「你沒看見嗎?他們……」
「我看見了。」蘇晚星打斷她,手上微微用力,迫使她重新坐回椅子裡,「所以呢,安樂縣主?」
「你現在衝下去,把那幾個不長眼的公子哥打個半死。」
他頓了頓,桃花眼掃過蘇雲溪那張怒氣未消的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然後京兆府尹來了,你是亮出縣主的腰牌,還是報上蘇家的名號?」
「不管是哪個,明天的頭條都給你寫好了。」
「就叫『安樂縣主為奪男寵大鬧南風館』,如何?」
「這個標題,妹妹可還喜歡?」
蘇雲溪的臉頰瞬間漲紅,兇口劇烈起伏,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她不是蠢人,蘇晚星話裡的利害關係,她一聽就懂。
可懂歸懂,眼睜睜看著那樣的慘劇在眼前發生,她心裡的火怎麼也壓不下去。
樓下,那幾個紈絝已經簇擁著那個叫「玉奴」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走向後院深處。
蘇沐雪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她從未想過,原來世間真的有這樣的地方。
空氣裡混雜著劣質熏香、濃重酒氣和男人汗液的腥臊,那股味道鑽進她的鼻腔,讓她陣陣乾嘔。
這景象,比她讀過的所有書裡描寫的地獄,還要骯髒百倍。
秦望舒沒有動,隻是靜靜地看著。
她看著蘇雲溪在怒火與理智間掙紮,看著蘇沐雪的三觀被眼前的污穢寸寸擊碎。
「難道……就這麼算了?」蘇雲溪的聲音嘶啞,充滿了不甘。
「算了?」蘇晚星嗤笑一聲。
他放下扇子,身體前傾,「妹妹,打一頓,太便宜他們了。」
他壓低了聲音。
「要玩,就玩得大一點。要讓他們……生不如死。」
蘇雲溪愣住了。
蘇沐雪更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她看著蘇晚星,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紈絝堂兄。
隻有秦望舒,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茶,輕輕抿了一口,眼底劃過一絲讚許。
「王景行在隔壁做什麼?」
「裝模作樣。」蘇晚星靠回椅背,恢復了那副懶散的模樣,「自己的心頭肉被人搶了,自然得演一出受害者的好戲,好博取同情,順便……看看有沒有愣頭青願意替他出這個頭。」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蘇雲溪一眼。
蘇雲溪的臉頰燙了起來,一半是氣的,一半是羞的。
「那孩子……叫什麼?」秦望舒又問。
「玉奴。」蘇晚星答道,「他還有個名字,叫周倩。原本是清白人家的孩子,被拐進了這南風館,因為性子烈,一直沒被……」
他沒再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王景行看上他,許諾會替他贖身。可這王景行,有點特殊癖好,周倩抵死不從,才鬧到今天這地步。」
話音剛落,隔壁雅間忽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似乎是什麼東西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緊接著,一個男人的怒吼聲響起,雖然隔著牆壁,依舊清晰可聞。
「豈有此理!簡直是欺人太甚!當我王景行是死人嗎!」
是王景行的聲音。
蘇雲溪和蘇沐雪面面相覷。
蘇晚星卻用扇子掩著嘴,笑得玩味:「聽聽,這齣戲,唱得可比樓下賣力多了。」
「搶他人的,是鄭尚書家的公子。」
「鄭泰如今搖擺不定,王家想拉攏,又不想掉價,便使了這麼一招『苦肉計』。」
「讓鄭家公子搶了王景行的人,王景行再『大度』地不予追究,賣鄭家一個人情。」
「既全了面子,又得了裡子。至於那個周倩,不過是他們權衡利弊的犧牲品罷了。」
「無恥!」蘇雲溪咬牙切齒。
蘇沐雪的嘴唇已經沒有一絲血色。
她終於明白了秦望舒那句話的含義。
「一個紈絝子,分量這麼重?」秦望舒敲了敲桌子,這才是關鍵。
「嘿,那位鄭尚書……」蘇晚星頓了頓,桃花眼掃過蘇雲溪和蘇沐雪,「咳,有些事,小孩子還是不知道的好。你隻需知道,這事,比你想的要緊。」
「那哥哥的計劃是什麼?」秦望舒問道。
「他們不是喜歡演戲嗎?我們就搭個檯子,讓他們演得更盡興一點。」
蘇晚星看向蘇雲溪:「遊湖的帖子,送出去了嗎?」
蘇雲溪搖頭:「還沒。我打算明日親自進宮跟郡主說,這事得她心甘情願才行。」
「很好。」蘇晚星的指尖在桌上畫著圈,「王景行愛惜名聲,又自詡風流。」
「安陽郡主這樣金尊玉貴的人物相邀,他絕不會拒絕。」
「三日內,你搞定郡主。剩下的,交給我。」
「你要做什麼?」蘇雲溪追問。
「呵,當然是讓王大公子也嘗嘗,什麼叫『啞巴吃黃連』。」
蘇晚星的計劃很簡單,利用安陽郡主把王景行釣出來,再設計讓他和別的男子不清不楚,敗壞他的名聲。
秦望舒聽完,卻輕輕搖了搖頭。
「太糙了。」
蘇晚星臉上的笑容一僵。
蘇雲溪也看向秦望舒。
「哥哥的計策,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秦望舒的聲音平靜無波。
「王景行出了事,第一個被懷疑的就是郡主。」
「到時候,王家反咬一口,說我們蘇家利用郡主構陷忠良,你覺得皇上和太後會信誰?」
蘇晚星的臉色沉了下去。他隻想著報復,卻忽略了其中的兇險。
「那你說怎麼辦?」
「哥哥的局,是死局。」秦望舒的目光掃過眾人,「我的局,要讓它活起來。不但要讓王景行身敗名裂,還要讓他背後的王家,也跟著掉塊肉。」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股讓人不寒而慄的興奮。
「遊湖那天,不僅要請王景行,還要把鄭公子也『請』過去。」
「怎麼樣?」
「用玉奴,周倩。」秦望舒看向蘇晚星,「把他從後院弄出來,不難吧?」
蘇晚星挑眉:「不難。然後?」
「讓他寫兩封一模一樣的信。一封給鄭公子,約他湖上私會。另一封,給王景行。」
蘇雲溪瞬間明白了:「一箭雙鵰!」
「不。」
「是一石三鳥。」
「那第三隻鳥呢?」蘇晚星的興緻徹底被調動起來。
秦望舒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第三隻鳥,是讓王景行和鄭公子,在安陽郡主面前,為了一個男倌,爭風吃醋,大打出手。」
「讓他們自己,把這出好戲唱給全京城看。」
蘇雲溪則是興奮得雙眼放光,彷彿已經看到了那兩個偽君子顏面掃地的場景。
而蘇沐雪,她獃獃地坐在那裡,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她曾暗暗傾慕的那個王景行……不僅喜歡男人。
甚至可以為了政治利益,如此視人命為草芥。
而他自己,則在隔壁唱著一出冠冕堂皇的戲。
她看著秦望舒,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是真正的運籌帷幄,什麼是殺人不見血的權利手段。
原來,聖賢書裡的仁義道德,在這樣的算計面前,竟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
「好。」半晌,蘇晚星吐出一個字,聲音裡竟帶上了幾分壓抑不住的興奮。
「就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