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招娣兩歲時，養父曾帶她去鎮上照相館拍過一張老照片，是她貧瘠記憶中為數不多的溫暖，可兩歲時的她和這張照片上的嬰孩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彷彿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一時間，她有些恍惚，心裡話脫口而出。

　　陸湛笑了笑：「傻妹妹，女大十八變，現在的你和小時候的你，當然是不一樣的，你瞧哥哥，小時候豆芽菜一樣，現在身強體壯，足夠保護你！

　　等有空，我們兄妹倆……三再去照個相，留作紀念，這樣，才算是完整。」

　　生平頭一次，在這個家中有了局促感。

　　兄妹情深的戲碼陸梅不想看也不想演，她果斷起身：「不是說要去部隊食堂吃飯嗎？聽說今日供應青魚，走吧，我們去瞧瞧。

　　招娣你是不知道，部隊裡的曾大廚手藝可好了，他燒得魚是一絕，待會兒我讓他幫留一條，作為歡迎你回家的宴席，好不好啊？」

　　她一把牽住胡招娣的手，笑著就往外面走，好姐姐的模樣讓人挑不出半分錯處，陸湛皺了皺眉，果斷跟上去。

　　……

　　因大院有食堂，基本不用去外面下館子。

　　都是熟人，瞧見掛出來的小黑闆，陸梅自作主張，點了菜：「曾師傅，來份酸菜燉青魚、土豆排骨、溜茄子還有炒白菜，三份飯。」

　　說罷，旁邊的陸湛已主動數出肉票和糧票遞了過去，除去限量供應的青魚不要票，其他的都需要票據，中午的原因，大部分軍屬都是用盒子裝了帶回家吃，一時間，他們這般奢侈點菜的成了異類。

　　陸梅許久沒回家屬院，負責收票據的服務員小丁八卦道：「梅梅姐，今兒啥大日子啊！你們三個人怕是吃不完……」

　　陸湛主動解釋：「今日兩個妹妹歸家，讓她們都高興高興，吃不完打包帶走。」

　　尋常時候，一個肉菜就足夠了。

　　哪怕是政委家，也不能鋪張浪費，以免造成不好影響，聽見政委的親女兒來到了食堂，一瞬間，胡招娣成為了焦點。

　　連幫廚的張副團都溜了出來，盯著她直抹眼淚：「哎喲，一眨眼這孩子都這樣大了，當初走丟時，老陸偷偷躲被窩裡哭，現在總算找回來了！

　　我們這些老戰友都替他高興，老曾，把我從帝都帶來的肉罐頭開兩份，給大侄女嘗嘗鮮……」

　　「還有南方那邊來的番茄，甜的很，端過來嘗嘗。」

　　能混到一定位置的，全是當初陪著陸政委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大家都知道女兒是陸政委的心頭好，至於那養女，完全不能比。

　　他們的熱情差點把陸家人淹沒，陸湛連連拒絕都沒用，大家把胡招娣當成自家小輩般，細心呵護，那份發自內心的關愛讓這個沒怎麼得到愛的女孩紅了眼眶。

　　感謝的話說都說不完，久違的幸福讓她暫時壓下了心底的那一絲不自然，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陸家人都沒有反駁，大概，她就是陸家的孩子吧。

　　胡招娣幸福得飄飄然。

　　陸湛遞來一顆小番茄，沖陸梅招呼：「吃啊，我們都是沾了招娣的福氣，沒想到大家這麼喜歡她。」

　　「……」

　　佯裝東道主的陸梅已然氣得面色鐵青。

　　……

　　周煬托戰友帶回出差三日的消息。

　　家裡隻剩下高翠蘭、江母、來喜和一對雙胞胎，因頂樑柱不在的緣故，江母有點故態復萌，連菜都少弄了一半，說的比唱的還要好聽。

　　「菱菱在坐月子，很多東西吃不得，差不多就行。」

　　來喜氣得鼓成了倉鼠。

　　被她那充滿怨念的眼神盯得有點心虛，江母把碗筷撂下，低聲補充：「你也是個吃白飯的，少點要求嘛！」

　　關鍵時刻，高翠蘭拎著兩個鋁製飯盒歸來，瞧見飯桌上的燉豆腐，和半盤子的鹹菜疙瘩，就知道江母有多敷衍了。

　　高翠蘭拉不下臉去說對方，她笑呵呵的把飯盒揭開，招呼著她們：「食堂裡剛出的紅燒肉，還有來喜最喜歡的素炒土豆絲，來吃。」

　　江母神色莫名，解釋：「親家，不是我不弄菜，我就想著家裡的男人不在，我們能節約一點是一點。」

　　「沒關係的，你們先吃，俺去看看菱菱。」高翠蘭小心的掩上門，同坐在裡屋的兒媳婦道歉：

　　「菱菱啊，這件事是媽做錯了，當初就不該讓你母親來幫忙，俺以為她能把你照顧好的，結果她對你，遠遠沒有你妹妹曉帆那樣用心……」

　　江菱直接問：「媽，讓你帶的話都帶了嗎？」

　　原本是想讓周煬去幫忙安排江母回老家的事情，結果對方臨時出差，江菱別無他法，隻能尋了個由頭讓高翠蘭把周海叫過來。

　　是一刻都不想忍了，她寧肯自己帶娃，都要把江母送走，兩人說話的間隙，江母悄悄的把耳朵貼在門上，沒聽到動靜後，她不耐煩的推門：

　　「江菱啊，有人找。」

　　「來了。」

　　江菱整理好衣裳出來，剛好瞧見捧著簸箕前來的夏蘭，對方憔悴了很多，小小的簸箕裡裝了四五個還冒著熱氣的窩窩頭，一看就是夏蘭的手藝。

　　她視線和江菱相接，忍不住淚目：「菱菱……」

　　姐妹倆差點抱頭痛哭，在夏蘭的講述中，周家人得知了朱老太去世的消息，以及夏家搬到五樓的事，眾人唏噓時，唯有江菱抓住了重點，「那誰幫你帶孩子啊，你一個人方便嗎？」

　　說到這裡，夏蘭朝門外招了招手，一個皮膚有點黑的短髮女孩走了進來，好奇的四處打量。

　　夏蘭把人扯到身邊，給她們介紹：

　　「這我小姑子，朱珠。」

　　對方瘦得就和火柴棍兒似的，兇前都沒有二兩肉，偏偏皮膚還黑，一雙眼裡冒著精光，四處搜尋，這樣的人在村裡很常見，江母對這種窮酸氣的女孩不感興趣，借口進了竈房。

　　唯有高翠蘭看在江菱的面子上，搭了兩句話：

　　「瞧著健康，多大了啊？」

　　「嬸兒，都是一家人，我就不和你們繞圈子了，我媽還在的時候，總念叨著朱珠的終身大事，這次她來部隊，老朱的意思，同樣幫給她找個合適人家。

　　高嬸兒年長，在這方面比我有經驗的多，我想請你幫幫忙，給朱珠尋個合適的男人。」

　　「……」

　　高翠蘭露出為難神色。

　　江菱眼觀鼻鼻觀心，連忙解圍：「我媽前段時間摔傷了腿，很長時間都沒有出過門，怕是尋不到合適的人。

　　這樣吧，我前兩日聽周煬說，月底部隊有聯誼活動，你到時候把朱珠妹子帶過去，選擇更多，都是些年輕俊朗有前途的軍官。」

　　聽到部隊聯誼，朱珠果然來了興趣，纏著江菱問東問西。

　　關鍵時刻，虛掩著的大門被推開，雙手插兜的周海嘴裡叼著根沒點燃的煙，弔兒郎當的走了進來，用腳虛勾了張椅子坐下，嗓音懶散的問：

　　「喲，沒吃啊？我來得正是時候嘛。」

　　那輕佻的眉眼、風流的做派和不經意間的男色，

　　瞬間讓朱珠眼睛都看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