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啞然失笑：「他看著不像能插你兩刀的人。」

　　迎上表弟警告的眼神，陳俊清了清嗓子說正事：「這次飢荒主要是因劣質糧種引起的蝴蝶效應，城鎮裡的人稍微好過些，可架不住災民四處遊盪，說亂，就亂了。

　　如果真要查，估計一大堆的人都要受牽連，據說，最先發現糧種問題的是馬草村。」

　　陸湛皺眉，附耳同他低語。

　　天際漸起一抹魚肚白，站在院外的周煬忽快步向他們走來，男人身量高大，綳著臉時壓迫感十足，閑聊的兩人瞬間噤聲。

　　陸湛後知後覺，摸了摸鼻子，問：「什麼事？」

　　周煬開門見山：「問出菱菱她們的下落沒？」

　　「老頭兒的嘴很嚴實，不見糧食不開口，說實話，如果不是立場相駁，我都有點佩服他了，死鴨子嘴真硬。」陸湛心情煩躁。

　　就在陳俊想說點什麼緩和氣氛時，隻見周煬飛快將兜裡的錢票全掏了出來，同時對他們吩咐：「把你們身上的糧票、肉票、糕點票全拿出來。

　　以最快的速度，趕在國營飯店開售前，把能買到的飯菜全都買回來，最好是帶葷腥的大肉，色香味俱全那種。」

　　陸湛四個兜都被周煬掏空，他面色難看：「你瘋了？哪怕是把我們所有人的津貼拿出來，還不夠他們全村人塞牙縫的，杯水車薪，這個辦法根本行不通，沒用的。」

　　周煬眸底隱隱帶著瘋狂：「誰說我要填飽他們？鴻門宴而已，明日一早，我在村委辦公室挨個審他們，總有能開口的人。」

　　他兇有成竹，似乎有了對付馬草村人的辦法。

　　陸湛無言，隻默默掏陳俊的兜。

　　……

　　聽說部隊來的同志一大早開車去國營飯店買來了紅燒肉、醬肘子、酥肉以及白面饅頭，吉普車敞著窗戶，那香味兒在馬草村上空飄蕩，饞得村裡的小孩追著車，口水直流。

　　部隊裡的同志坦言，誰要是能說出那些個女同志的下落，就可以去村委辦公室好吃好喝，有人親眼瞧見，那些軍人還搬了箱洋汽水進屋。

　　借村委的大喇叭做宣傳，

　　周煬讓村民們一一排隊去接受審查。

　　此刻，劉隊長家。

　　蹲在地上的壯漢黑著臉罵：「那些個軍人心眼兒真多，肯定是想用糧食撬開我們的嘴，先說好，誰都不能說漏了嘴，不要因為這點蠅頭小利損害集體利益。

　　咱們馬草村能不能申請到救濟糧就看這一次了，一定要和他們抗爭到底，不要說出村裡的秘密，至少，要扛到隊長把糧食的事確認下來。

　　飽一頓和頓頓飽，你們心裡有數的吧。」

　　被叫來秘密開會的村民齊齊點頭。

　　第一個被叫去配合審查的人是劉隊長，他是塊硬骨頭，哪怕面對滿桌珍饈都毫不改色，始終堅持最初的答案。

　　周煬沒有勉強，隻在對方離開時，手段強硬的灌了他二兩酒，出來後，面對村民的打量，劉隊長低聲提醒：

　　「我可什麼都沒說。」

　　一股淡淡的酒味在四周縈繞，

　　有人仔細的瞧了他兩眼。

　　第二個被叫進去的是壯漢，他是塊犟骨頭，沒說出關於江菱等人的事便罷了，還對著部隊的不作為破口大罵，面對著那張臭嘴，周煬直接抄起旁邊的醬肘子塞了過去。

　　濃郁的滷肉味兒瘋狂往喉嚨裡鑽，壯漢強忍住吞咽的衝動，『呸呸』兩口把肉吐了出來，陰陽怪氣的罵：「臭的！臭的！這肉壞掉了。」

　　周煬隻含笑送他出去。

　　面對著村民的關心，逃過審查的壯漢拍著兇脯表示：「我什麼都沒說，堅決維護村裡。」

　　可嘴裡的肉香藏不住，其餘人心裡漸起猜疑。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當瘦骨嶙峋的瘦猴走進來時，周煬的態度已經很敷衍了，肉眼可見，桌上的吃食少了一大半，負責審查的他眼神都沒有往這邊瞥一下，敷衍道：

　　「事都已經問得差不多了，沒什麼好說的，你隨便談兩句吧，看著有想吃的，就對付兩口。」

　　瘦猴咽了咽口水，擺手拒絕：「我不吃。」

　　說罷，眼神卻偷偷的瞥向那盤白面饅頭，看著又大又鬆軟，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精麵粉做的。

　　下一秒，

　　那盆饅頭被推到了他面前，周煬的嗓音在瘦猴頭頂響起，格外異常溫和：「他們吃飽的已經先去幹活了，糧食有限，對外還是得瞞著那些說不出有用訊息的村裡人。

　　我知道這件事都委屈，先填飽肚子，晚點去幫他們的忙，部隊不會虧待自己人，你知我知就好。」

　　太香了！

　　太香了！

　　難怪隊長和壯漢他們都經不起這份誘惑，餓得早就失去理智的瘦猴見饅頭懟到了眼皮子底下，再難忍耐，他一手抓起饅頭，大口大口往嘴裡塞。

　　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道：「你……你芳心，等吃飽後我就去糞池幹活，這事真和我們村裡人無關的……全怪麻子，他死有餘辜……」

　　「糞坑？」

　　「對，難道不是去糞坑打撈屍體嗎？」瘦猴把嚼碎的饅頭往下咽，後知後覺的品出了周煬漸冷的聲調，擡眸，果然瞧見對方那張俊臉上風雨欲來。

　　他內心立馬一個『咯噔』，心道完了！他極有可能是被套話了，還好，還好他並不是第一個說出秘密的！

　　天光大亮。

　　部隊的人帶著村民在漚糞池邊打撈屍體，因綁了石塊，打撈工作有點艱難，自覺事情暴露的劉隊長氣得狠狠踹了瘦猴兩腳，後對著周煬等人差點跪下來：

　　「人真不是我們殺的，是麻子見色起意，姦汙了那個最漂亮的女同志，等我們趕到時，屍體都涼了。

　　我們也不知道她是政委的女兒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天際不知何時飄起了毛毛細雨，本該帶來希望的雨水，此刻隻讓他們感到透心涼。

　　站在最前面的周煬後槽牙緊咬，在聽到隊長說的這番話後，他果斷拔槍，下一秒，人被陸湛死死摁住：

　　「冷靜點！莫要衝動！」

　　負責打撈的陳俊等人在撈上屍體後，憋著氣，扭頭沖他們喊：「家屬過來認領。」

　　周煬和陸湛齊齊一震。

　　步伐沉重。

　　陸湛知道周煬把江菱當命根子一樣寵，如果妹妹真橫死馬草村，隻怕這人當場就要發瘋，所以，他竭力維持著冷靜，隻為了壓制周煬。

　　可失去至親的痛苦如何能輕易平靜，陸湛隻覺得腦瓜子嗡嗡作響，渾身血液逆流，甚至有些不敢看地上那具屍體。

　　周煬比他動作快，三兩步奔了過去，蹲下，後似鬆了一口氣：「不……不是她。」

　　陸湛驚覺膝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兩個大男人的臉色格外難看，負責攪糞坑的陳俊同樣沒好到哪裡去，他一把扔掉糞瓢，再沒了往日溫和，上前直接拽住劉隊長的衣領，冰冷的槍支直指對方太陽穴：

　　「剩下的人呢？說！到底被你們藏在哪裡了，他們有顧忌有紀律，我沒有！再不說，我他媽現在就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