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震海盯著他看了半晌，眸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瞳孔微微收縮。

　　他定定地看著兒子，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語氣裡帶著不確定：「你是想，和她……」

　　被父親點破心思，蘇京卓的臉頰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

　　他微微低下頭，聲音輕了些，卻依舊清晰：「不知父親能否應允。」

　　蘇震海垂眸，這不是小事，京卓是蘇家的繼承人，而黎陵施是差點害死他的人，兩人之間隔著血海深仇，還有黎家與蘇家那段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

　　若是應允了，蘇家上下會有多少非議？京卓往後的日子又該如何？

　　可若是不應，他看著兒子眼中的堅定，又實在不忍駁回。

　　「你讓為父想一想，」他緩緩說道，語氣沉重，「這不是小事。」

　　夜色漸深，黎陵施也毫無睡意。

　　她坐在床沿上，雙手放在膝蓋上，指尖冰涼。

　　腦海裡反覆回放著今夜發生的一切，像是一場荒誕的夢。

　　她籌劃了這麼久，忍辱負重，步步為營，就是為了向蘇家復仇，為黎家滿門報仇雪恨。

　　可到頭來，卻得知蘇家根本不是她的仇人，那些加在黎家身上的災難，雖與蘇家有關，卻並非蘇震海本意。

　　而那個一直暗中幫她，給她提供消息，承諾會幫她報仇的黑鬥篷人，竟然才是真正的惡人，挑唆她報復甦家的罪魁禍首。

　　想到自己對蘇家做的那些事，黎陵施的心就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喘不過氣。

　　她曾看著蘇京卓日漸消瘦，卧病不起，她當時隻覺得大仇得報的快意，可如今想來，是何等的荒唐與殘忍。

　　蘇京卓待她，從未有過惡意。

　　她初到蘇家，蘇京卓待她極好，如今想來，都成了紮在她心上的刺。

　　她怎麼能原諒自己？

　　黎陵施擡手捂住臉，指縫間溢出壓抑的嗚咽。

　　顏如玉一早醒來，在空間裡和方丈通話。

　　這些日子忙，都沒有顧上。

　　為此，方丈頗有微詞。

　　聽到顏如玉說竟然有刻著英文單詞的令牌，他也驚了一下。

　　「竟然有這種事？等拿到可得讓我好好看看。」

　　顏如玉爽快答應：「當然。府裡最近怎麼樣？可有什麼事發生？」

　　方丈不假思索：「一切都好，各城門口的路都修好了，等你再回來，隨便都哪條都行。」

　　「城裡的主幹路也在修，大家熱火朝天，幹勁十足，如玉，我跟你說，我還真有信心把這座城建成現代化的。」

　　顏如玉啞然失笑：「那可太好了，你一定會被寫入史冊，這簡直就是豐功偉績。」

　　方丈頗有些得意：「那當然，對了，我開了一個小菜店，你不在，空間裡的菜什麼的都消耗不出去，半買半送，生意也很好。」

　　顏如玉聽著他嘮叨，說些家長裡短，心情舒暢許多。

　　「對了，司馬家來信了，老夫人來過府裡幾次，和大夫人聊，也不知道聊的什麼。」

　　方丈聲音壓低了些：「你說，會不會是想讓你們去京城？」

　　顏如玉沉默一瞬，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現在新帝登基，司馬家重新受到重用，算是把文官穩固住，那麼武將呢？

　　有誰比霍長鶴更有分量？更別說霍長鶴與六皇子本來就情分深厚。

　　現在六皇子登基，霍長鶴本也該效力。

　　見顏如玉不說話，方丈也嘆口氣：「在這兒時代，就是身不由己。我可不想去什麼京城，哪比得上在這裡，天高皇帝遠，咱自己說了算。」

　　顏如玉輕笑：「我算知道，為什麼那些藩王愛造反。」

　　「放心吧，我會盡量爭取，即便要回京城，也是我和王爺回去一趟，不會大家都回的。」

　　聽她這麼一說，方丈放了心。

　　和方丈結束談話，顏如玉意識出空間，霍長鶴早起了，她醒來的時候就沒在。

　　雖說很多事情結束，但越是此時，越不能大意，很多事情收尾要收好。

　　顏如玉剛起床洗漱完，易好容，院子裡響起腳步聲。

　　霍長鶴挑簾進來，臉上神色不太好。

　　顏如玉預感不太妙：「怎麼了？」

　　顏如玉跟著霍長鶴走到黎陵施住的小院，一股淡淡的葯香撲面而來。

　　屋內蘇震海、蘇京卓和蘇勝勝已經到了。

　　都站在床前，無言。

　　初晨的陽光落在黎陵施平躺著的床榻上，將她蒼白的面容襯得愈發素凈。

　　她靜靜躺著，雙眼閉得嚴實，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嘴唇沒有半點血色，乍一看，像是隻是累極了睡著。

　　「小大夫！」蘇勝勝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她一看見顏如玉，快步上前拉住她的衣袖，「你醫術那麼好，你快看看，能不能救活她？」

　　她說著，眼淚便順著臉頰往下淌。

　　顏如玉沒有立刻應聲，隻是輕輕拍了拍蘇勝勝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緩步走到床榻邊，目光在黎陵施臉上停留片刻，才緩緩伸出手，指尖輕搭上她的手腕。

　　觸手便是一片冰涼。

　　沒有絲毫脈搏的跳動。

　　顏如玉收回手時，眼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她已經去了。」顏如玉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屋內每個人耳中，「至少已有兩個多時辰，該是昨夜就走了。」

　　蘇勝勝的抽泣聲低低的，在屋子裡無比清晰。

　　顏如玉看著黎陵施的屍首，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著，悶悶的。

　　她想起昨夜情景，若是當時她能溫和些，或是讓人多照看她一二，是不是就能改變這樣的結局？

　　這份懊悔像藤蔓般悄悄爬上心頭。

　　蘇京卓站在床榻另一側，直直地盯著黎陵施的臉，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往日裡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溫潤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沒有任何神采，臉上也不見絲毫表情，既沒有悲傷，也沒有震驚，就那樣獃獃地站著，彷彿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隻有床榻上的人是他唯一的焦點。

　　「怎麼會這樣……」蘇震海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沉寂。

　　他眉頭緊鎖，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沉痛。

　　他今早還想著，等過幾日尋個合適的時機，問問黎陵施的意思，若是她願意，便讓一切翻篇，讓京卓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