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獵物要跑,獵人該怎麼辦
他的話條理清晰,讓蘇雲溪心裡不由得生出幾分愧疚。
難道真的是她太計較了?
她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她覺得這樣的觀念或許在別人看來,並不能接受。
江彥是真心幫她,先是救了她,又請她吃飯,買衣服,沒半點功利心。
可她卻急著用一支鋼筆把這份情分還清,是不是顯得太涼薄了?好歹人家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江彥看著她有些動搖的樣子,趁熱打鐵道:「除非,這支鋼筆是你主動想送給我的,不是為了抵消裙子的錢,也不是為了感謝我之前救你,純粹就是你想送給我,那我當然可以接受。」
蘇雲溪聽著他的話,心裡的愧疚感更濃了。
她剛才確實是帶著抵消人情的想法買的鋼筆,但經江彥這麼一說,她反而覺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氣了。
江彥的坦蕩和真誠,讓她有些無地自容。
她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看著江彥的眼睛,認真地說:「那……那這支鋼筆,是我想主動送給江同志的,希望你能收下。」
江彥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有星辰墜入其中。
他不再推辭,伸手接過了那支鋼筆,打開包裝看了看,然後滿意地插在了自己兇前的衣兜裡。
接著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愉悅的笑容:「既然是蘇同志主動想送給我的,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下了。」
蘇雲溪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心裡不由得覺得有些奇怪。
怎麼感覺江同志好像變了一個人,是她的錯覺嗎?
江彥摸了摸兇前的鋼筆,目光毫不掩飾地帶著強烈侵略感,看的蘇雲溪有點害怕。
「如果以後遇到什麼麻煩,都可以去找我。我可能不會一直在局裡,但隻要你想找我,我都會在。」
那目光太過灼熱,讓蘇雲溪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了。
她小聲說:「那就謝謝江同志了。」
應該不會了。
過不久,她就要離開首都去部隊了。
說不定得過很久才能回來,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這大概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沒必要再互相打擾,兩人終究會陌路。
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想打破這種有些曖昧的氛圍。
「既然這樣,我學校裡還有事,就不打擾江同志了,我先回去了。」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卻被江彥伸手攔住了。「等等,我送你回去。」
蘇雲溪連忙擺手:「不用了江同志,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就行,不遠的。」
「不行。」江彥卻不容她拒絕,語氣強硬。
「送朋友回去,是很正常的事情,也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
蘇雲溪猶豫了一下,看著江彥堅定的眼神,知道自己拒絕不了,隻好點了點頭。
「好吧,那就麻煩江同志了。」
她跟在江彥身後,腳步慢吞吞的,刻意和他保持著一點距離,臉上帶著明顯的不情願。
江彥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她一眼,無奈道:「就這麼想和我保持距離?」
「怎麼會呢,江同志你想多了。」蘇雲溪連忙搖頭,眼神卻有些閃躲,不敢看他。
江彥沒再說話,隻是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氣氛有些微妙。
很快,就到了學校門口。
蘇雲溪停下腳步,對著江彥說了句:「謝謝江同志,我到了,你回去吧。」
說完,她甚至沒敢看江彥一眼,轉身就飛快地跑進了學校。
江彥站在學校門口,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眼神複雜。
「真是個無情的人。」
他嘴角卻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獵物想要跑?獵人應該怎麼辦。
蘇雲溪衝進宿舍,反手就關上了門。
她擡手拍了拍自己發燙的臉頰,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腦子裡全是江彥的影子。
他坦蕩又專註的眼神,帶著強烈侵略感的注視,還有那些不容拒絕的話。
攪得她心裡亂糟糟的,像塞進了一團理不清的棉絮。
她總覺得江彥跟自己說話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那種感覺很微妙,不是惡意,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掙脫的掌控力。
就像他總能精準猜到她的心思,然後一步步引導著她改變想法。
尤其是他看她的眼神,有時候溫和得像春風,可轉瞬間就會變得幽深灼熱,讓她莫名覺得自己像一隻被獵人鎖定的獵物。
這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甚至有點煩躁。
她向來喜歡明明白白、乾乾淨淨的關係,可跟江彥相處,總覺得自己像在無形的網裡。
明明是想劃清界限,卻反而被他拉得更近了些。
她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更不喜歡自己的心思被人輕易看穿、拿捏。
「真是煩死了!」蘇雲溪小聲嘟囔了一句,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頭髮,試圖把那些紛亂的思緒甩開。
江彥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該這麼想他,可那種怪異的感覺就是揮之不去,讓她坐立難安。
她走到床邊,先脫下了那條新買的藍色裙子,疊好放在櫃子裡的最低層。
這衣服,吃灰去吧。
然後從櫃子裡翻出陸硯之給她買的睡衣。
那是一件淺粉色的棉布睡衣,質地柔軟,帶著淡淡的皂角香,是她熟悉的味道。
昨晚為了給王芳畫衣服設計圖,她熬到了半夜,圖紙畫得工工整整。
還特意貼心地標註了每種款式適合用什麼顏色、什麼質地的布料,就等著王芳回來一起研究。
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踢掉鞋子,幾下就爬上了床,扯過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她閉上眼睛,努力不去想那些讓她心煩的事情,腦子裡隻想著睡覺。
不管了,誰來都不好使,今天一定要睡個好覺。
很快,她就抵擋不住睡意的侵襲,沉沉睡了過去。
黑暗像潮水般將蘇雲溪裹挾,她墜入了一個滿是血腥氣的噩夢。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炮火聲,轟隆隆的巨響幾乎要震碎耳膜,夾雜著此起彼伏的槍聲、爆炸聲,匯成一片人間煉獄的喧囂。
眼前是濃煙滾滾的戰場,天空被炮火染成了詭異的暗紅色。
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硝煙味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刺鼻又噁心,讓她胃裡翻江倒海。
斷壁殘垣之間,到處都是支離破碎的殘肢斷臂,鮮血浸透了腳下的土地,匯成一條條蜿蜒的血河,踩上去黏膩又濕滑。
她茫然地站在原地,手腳冰涼,渾身僵硬,想跑卻邁不開腳步,隻能眼睜睜看著這慘烈的景象在眼前鋪展開來。
突然,她看到了蘇雲雷。
他渾身是血,兇口一個猙獰的傷口不斷往外湧著血,臉色慘白,雙目緊閉,已經沒了呼吸。
而陸硯之正抱著蘇雲雷的屍體,單膝跪地,高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
他身上的軍裝被鮮血浸透,沾滿了泥土和灰塵,平日裡挺拔的脊樑此刻卻彎得厲害,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他張著嘴,發出一聲又一聲痛苦的嘶吼,聽得蘇雲溪肝膽俱裂。
「大哥,蘇雲雷!」陸硯之的聲音裡滿是崩潰,他死死抱著蘇雲雷冰冷的身體,手指因為用力而青筋暴起。
眼淚混合著臉上的血污滾落,滴在蘇雲雷的臉上,卻再也喚不醒他。
蘇雲溪想衝過去,想喊他們,可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隻能眼睜睜看著這絕望的一幕。
就在這時,畫面驟然一轉。
她看到陸硯之提著槍,義無反顧地沖向敵人,槍林彈雨中,他的身影格外挺拔,卻也格外孤單。
一枚炮彈在他身邊轟然炸開,巨大的氣浪將他掀飛出去。
蘇雲溪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撕心裂肺地喊著阿硯,卻依舊發不出任何聲音。
陸硯之重重地摔在地上,渾身浴血,身上又添了無數新的傷口,血很快就染紅了他身下的土地。
他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可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最終無力地倒在了血泊中。
望著灰濛濛的天空,眼神裡帶著一絲不甘和眷戀,漸漸失去了光彩。
「不要,阿硯!」
蘇雲溪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兇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布滿了冷汗,後背的睡衣也被汗水浸濕,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滿是冰冷的淚水。
那種失去至親、失去愛人的絕望和痛苦,還殘留在心底,尖銳得讓她渾身發抖。
她失神地坐在床上,雙腿蜷縮在兇前,雙臂緊緊抱著膝蓋,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夢裡的血腥景象、陸硯之絕望的嘶吼、冰冷的屍體,一遍遍在她腦海裡回放,讓她心有餘悸。
是啊,她怎麼能忘了。
明年,就是1979年,那場對外自衛反擊戰就要打響了。




